前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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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明,山林间的雾气让天地都晦涩一片。墨如烟早早起了身,下床整理好屋子。
昨夜,不知何人在屋外拉琴。
苍凉的二胡,音色流转,如泣如诉。
自己便是在这惆惆怅怅的曲调中慢慢的入眠。不甚安详的睡脸,在曲子转个弯儿结束,长长一声叹息后,眼角滴落珍珠泪。
这小小的石头屋子,是师傅专门去东海海底挖了千万年的沉石来,砌成的。
说是,如此,屋子里便有了海气,能够帮助自己练功。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
这高山上藏满海水慧智的屋子,最是能够韬光养晦,摒除尘念。
自己从被师傅带回山上来,就一直住在这小屋子里。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一件件物事。
木制的桌椅,都是师傅亲手打造。那时,他满怀怨气颠簸着搬运材料,却在看到一屋子成型的家具之后,喜笑颜开地扑到师傅怀里欢腾。
这些笔墨纸砚,师傅总是挑选最好给他用,说:“欲善其事,必利其器。”宣州的纸笔徽州的墨,歙州龙尾山的砚台,有人曾比它作和氏璧一般珍贵,师傅得了来,就送给自己,以作勉励治学之用。
清莹的纹理像一副细浪打礁的画,密密的海浪声,一声一声打在自己心底里。
这衣衫,是两年前过年时,师傅带自己下山去看元宵花灯,夜光阑珊的长桥之上,师傅买了这件新衣,亲手替自己披上,银白的丝绦在腰间挽个精致的结扣,说:“你名为如烟,这衫子色如青烟,织锦暗花,与你再合适不过。你随为师日日在高山险岭之上,十多年来生活甚是清苦,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这衣衫便是为师送你的礼物。”
那一刻,墨如烟眼里清晰的印下墨凝温柔如晨曦薄光的表情。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问:“师傅,请您告诉我,您重伤我的父亲,打伤了我,都是误会,好么?”
冷月波光,清澄的泪终究湿了衫,烫了心。
泪滴到师傅手背上,听得他长长一声叹息,负手而向天望,眼底尽是寒光清影。
师傅……昨夜在屋外吹箫的人,必然是师傅罢。
这绝岭峭壁,莫说寻常生人,就是猿猴也难以攀爬。而现在,自己终于也能上下自如了。如果,师傅没有教自己这么高明的轻功,如果,自己根本下不了山……如果……
自己也许就能安安稳稳和师傅在这里住一辈子了吧!
即使偶尔想起儿时的伤,想起爹娘心里还有隐隐的怨怒,但终究,这十多年全心全意抚养自己的是师傅。
可是,可是师傅再亲,又怎能亲得过亲生的爹娘呢?
静静坐了片刻,墨如烟终于拭干了泪。
没有带很多东西,反而把这屋中收拾得井井有条。
出了门,日头微微的光晕已经照散了些山间浓雾。
来到师傅的石屋前,心里惴惴的,生怕师傅已经醒了会强行留难自己。一面,又说不清想多留片刻——即使,明明要走,即使,再也不会留下。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遭人欺凌全无招架之力的孩童了。
自己也不再是因为一件衣衫一只鸟雀便能整日里开开心心的少年了。
如今,你欠我的,我总要讨还回来。
我欠你的……我欠你的,若今生还不了,来世,我就日日夜夜陪在你身侧吧!
雾,越来越淡。
墨如烟知道再不走,师傅便一定会起来了。
虽然他心里,又好像隐隐的知道,也许在他走之前,师傅绝对不会醒来。山岚轻动,鸟鸣莺啼。似乎一切都催促着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快快告别了这个单调乏味的山岭,踏入红尘。
似乎能看到爹娘含泪的笑脸,正等着他回家。
似乎能听到兄长宠溺的笑容,亲昵的问候。
墨如烟不再迟疑,对着屋门盈盈拜了三拜,转身走入茫茫白雾之中。
青草上最后一颗露珠,好像别离情殇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