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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京城,有雪。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动了北镇抚司衙门前值夜的锦衣卫。
    “来者何人!”低唤下,脚步声止。
    来者二人,一先一后——前者踏上半步,亮出黄铜腰牌;后者一袭黑色的宽大斗篷,只露出半个下巴。
    “原来是六爷的人,请!”沉甸甸的北镇抚司大门被推开,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内里黑洞洞、阴森森,便是令天下人为之色变的北镇抚司。
    时值初更,又逢辽东大败,京师震动,九门戒严,然而此刻的北镇抚司大院内却不见半个巡视的兵丁,让默默在前领路的戚辽有些不安。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诏狱,头一回是护送身受重伤的六爷回来复命请罪,第二回是经六爷保荐成为锦衣卫的一员。
    戚辽出生在南方,确切的说,是近四百年后的南方。
    戚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给自己起的名字,至于本名,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从他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却又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世界后,他就决定抛开以往的一切。
    穿越,这个风靡网络的词语,竟然变成了现实,让戚辽觉得不可思议,更多的则是兴奋。
    和大多数80后的年轻人一样,戚辽按部就班的念了十六年书,本科毕业之后,在他所在的那座城市不好不坏的工作了两年。在第二个本命年生日的那一天,他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离开家,离开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城市闯荡。
    当然,他既没有像初出校园仅凭一腔热血就把自己丢进社会,也不像那些浪漫的诗人般抱着流浪、邂逅的心情随遇而安。两年的工作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也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出去,就是为了寻找机会,说高了是追求理想,说得现实一些,就是房子和车子。
    当然,仅有这些理由是不足以说服家里的,于是,他选择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母亲说,上天对你是不公的,没有让你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可他相信,上天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尤其青睐有准备的人。这一年的春天,机会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北京的一家公司找到了他,让他过去帮忙做一个项目,并且开出了还算不错的报酬。
    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毅然辞去了手头的工作,拿对方预付的一万订金封住了家长的嘴之后,便踏上了陌生的旅途,随身的物件,只有一张身份证、一个手机,外加一个行李箱。他把所有证书都丢在了家里,他相信,这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年代,两年来每一次跳槽,他从未出示过那些象征着自己学子生涯的纸。
    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最美的不是要去的地方,而是沿途的风景。当年,父亲也是像我这般轻装简行北上当兵的吧?卧铺车厢的窗前,戚辽如是想。父亲曾是总参一名出色的测绘兵,走过很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小时候,父亲总会讲述一些离奇的故事,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父亲在西北荒漠与土匪遭遇的一段。父亲肩膀后面那十公分长的刀疤,就是最好的见证。
    Z开头的直达特快是夜车,车灯熄灭后,他便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到自己乘在一艘大船上,一侧是茫茫大海,另一侧则是依稀可见的陆地,前方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小岛。就在他准备问身边的人要去哪里时,只觉船身剧震,然后就有人大喊“触礁”……
    他依稀觉得,被撞的不是大船,而是自己乘坐的这趟火车;他想醒来,偏偏再次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一片沙滩上,冰凉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乱七八糟的大小石头顶在身下,腿上和胯下的毛发逐波而摆,颇有柳舞随风的意境。
    “老子终于裸奔了。”这是他醒来之后说得第一句话,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这里既不是港口,也不是旅游度假的海滨,平静的海面上没有一艘船只,四下里也很是荒凉,只有一只被废弃的小渔船歪歪扭扭的斜插在不远处的沙土中。
    “这是什么鸟地方?”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下意识的用手遮住胯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很坦然的在沙滩上裸奔。问题是,自己的衣物去哪里了?就算火车失事,行李丢了,随身的钱包和手机又去了哪里?没有证件和联络工具,对一个出门在外之人才是致命的。
    他走到那艘被废弃的小渔船旁边,一方面是好遮挡一下赤裸的身体,另外也是找个地方检查一下身体。所幸的是,身上没有受伤,就是下巴上冒了点儿胡渣。
    他没有乱走,而是靠着小渔船休息。如果火车是在夜里出事的,那就应该还在江苏境内,根据常识,钱塘江口以北的海岸线,的确是这般开阔平缓的。
    “得先去弄一套衣服来……”他有些囧,但是对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弄一套衣服谈何容易。
    “老子不会穿越回远古了吧?”他自嘲的笑了笑,要是能像石越般摇身一变当个北宋人,在古代混个风生水起也不赖,但是从眼下的情形看,自己倒更像是《明》里面登山失踪的武安国。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喂,你大白天的不穿衣服在海边干啥玩意儿呢?”
    听到人声,他心头一阵激动,一骨碌从沙地上跳起来望过去。
    说话的是个狗熊一样的壮汉,两手叉腰,一看他光着身子站在小渔船边的模样便操着一口浓郁的东北话大笑起来:“**不小啊,哪儿来的?要上哪儿去啊?叫啥名字?”
    “这是啥地方啊?”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那壮汉道。
    那壮汉一愣,旋而道:“这儿,关外啊!你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咋还会来这儿啊?啊,我看你准是被海上的大浪刮到这儿来的!听你说话像是关内人,南蛮子吧?走买卖的?干啥营生啊?咋一件衣服都不剩了呢?饿了吧?吃不少海水吧?没受伤吧?瞧你那模样死不了,放心吧!”
    “关外?!”他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壮汉,又问,“请问这是哪一年啊?”
    那壮汉道:“你是问哪个皇帝吧?鬼知道啊!关内一个关外一个,这年头连女真人都自称皇帝了,谁还管得了谁啊。说一句哈,这一片是我地头,你赶紧报上名来,要没出去就跟我混。”
    “女真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学着电影里的口吻道,“我需要冷静一下……”
    那壮汉是个急性子,几大步走到他跟前,道:“冷静啥啊,五月天的,还嫌海水不够凉快啊?要凉快,女真人的刀子够凉快,你要够胆就去试试。”
    “那女真人的头子,是不是叫努尔哈赤?”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努尔哈赤……”那壮汉寻思片刻,道,“对,就叫这名,萨尔浒几十万大军就是败在他手里,李家一垮,整个辽东就没人打得过他!对了,你叫啥名啊?”
    “戚辽!”二字脱口而出,也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也许因为同是浙江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抗倭威震东南,而后又北上重修长城的名将戚继光,便以戚为姓。至于辽,既然身在关外辽东,那便以辽为名了。
    那壮汉点了点头,道:“戚辽,恩,我叫窦十三,江湖人称窦爷,你多大?”
    “刚满二十。”戚辽不假思索道。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沾上国足隐瞒年龄的恶习了?不过话已出口,不能更改,只能将错就错,慢慢习惯在另一个世界里装嫩。
    “日,你小子居然比我大两岁,难怪看着这么老!”窦十三伸手在戚辽肩膀上一拍,道,“跟我来,窦爷给你整套衣服去。”
    戚辽跟在窦十三身后,肩膀被砸得一阵剧痛。A型血的人总是想得比较多,戚辽也不例外,既然来到了明末关外,就必须先弄清楚几件事情:首先是哪一年,按照他的记忆,萨尔浒大战前,后金已经打下了抚顺、清河,萨尔浒大战后,明朝重新起用熊廷弼,两国在辽东遂陷入几年的对峙态势,直到熊廷弼被罢免,努尔哈赤才又对沈阳、辽阳发起进攻。其次这里是辽东的哪一处海边,这将决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起点和接下去的路线。最后,戚辽还担心,自己的身体能否扛得住关外苦寒气候的折腾。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体质还算不错,更是比当时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仅凭这一点,谋生应当不难。
    然而戚辽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当他随窦十三来到渔民们聚居的小村落时,才发现一切与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即便是在境况稍好的春末夏初,渔民的生活也是异常艰苦。他们住的、吃的、用的,在一个现代人眼里,就是非洲难民营的翻版。
    窦十三很快就弄了一套衣服来。捧着那套脏兮兮被缝补了无数次还透出一股子汗臭味的衣服,戚辽皱起了眉头——对于吃穿,他并没有过多的要求,但整洁是必要的,可眼前这一堆粗布,实在让他难以上身。
    窦十三道:“穿上吧,村头瞎子大娘儿子留下的。她三个儿子都被抓去当兵打仗死了,就只剩下她一个,眼睛哭瞎了,整天坐在屋前念叨,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听到这儿,戚辽想起了一首歌,在那百花深处的地方,有位老妇人,总在痴痴等……他叹了口气,抖开衣服往身上一披,也顾不得是脏是臭,又套上裤子,最后拿带子在腰间一扎,算是成了“明朝人”。
    将来会怎样,他不知道;按照穿越的一般原理,今人总是能在古代生出一些风浪来,这个辽东海边的小渔村,或许就是自己全新生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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