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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51  更新时间:20-06-21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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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妈好象是习惯了,任由我折腾,只要活着就行。半个月过去了,我爸妈看我没什么动静,对我渐渐放松了警惕,没再整天监视我。有一天早上他们去早市,我抓紧时间收拾了东西,从家里划拉了点钱就走了。上了公交车,我一路向北,朝着我家的以前的老宅子就下去了。那里早就被拆迁了,上次回国的时候,我妈指给我看过,除了一堆破砖烂瓦,什么也没有了。可是我还是想先到那边去,那片我比较熟。我想在那边租间小屋,专等节目的人来找我。我在那边转了一圈,那里现在修了一条马路,连有人在那里住过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我想找间房,可惜中介嫌我带的钱太少,不肯租给我。没办法,我只好先在旅馆里奢侈一把了。
    临走,我留了张纸条,上面大致说,“谢谢他们的养育之恩,我寒心透了。从此断绝父女母女关系。节目的奖金给他们一半,剩下的捐给红十字。别找我,找也没用。”但是他俩还是找我,给亲戚家打电话,半夜跑到天安门去找,还报了警。我爸妈本来特不想让亲戚们知道,都偷着瞒着,谁也不让告诉。他们怕亲戚们笑话,挤得我。我当时想亲戚们不会的,又没冤又没仇。结果后来他们真的落井下石,看我笑话。我走的时候带了电脑,想看看节目里局势怎么样了。结果看到的是俺娘给俺写的无数封邮件。问我钱带得够吗,说我没带被子,天要降温了,夜里冷不冷,说我以前说过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没有我他们怎么活。我看着看着,心里就特不是滋味了。于是我跑到服务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没人接,我就又给我爸手机打。我爸接的电话,他的声音都变了。
    “爸。”我赌着气叫了他一声。
    “安安?”我爸象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是安安吗?”
    “啊,是我。”我说。
    “咳,”我爸清了清嗓子,让自己振作起来,“你在哪呢?”话筒里一片嘈杂,他听起来像是在大街上,“你先回来好吗?有话咱们回来慢慢说。”
    “……”我没说话。他一求我,我反而有点犹豫。
    “安安!”他又叫了我一声。
    “嗯。”我应道。
    “先回来行吗?”
    “行是行。”我尽量把声音压低,前台的小姐老是拿眼睛瞥我,“但是你得告诉我。”
    “什么?”他那边很吵,电话里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
    “……”
    “告诉你什么?”前台的人还在一个劲的看我。
    我理直气壮的瞪回去,“真相!”
    “行,行,你先回来吧。”
    “那你告诉我了?”
    “告诉你告诉你,你回来吧。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真的?没骗我?”
    “我能骗你吗孩子!你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绝对不隐瞒!好吗?”
    “……”他听起来有些心虚,但是更多是无奈。
    “你先回来好吗?咱们见了面好好说。我一定什么都坦白。行吗?”
    “……”这听起来象在搪塞。
    “要是我说谎,你到时候再走行吗?”这听起来倒是挺坦诚的。
    我想了想,说,“行。”
    他立即说要来接我。我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最后约定在我姥爷家附近的车站见面。
    我挂了电话,前台要了我几块钱。我收拾了东西去坐车,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我也觉得我对他们是太残忍了点。
    一到车站,我就看见我爸站在站牌子下面,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哆哆嗦嗦的揣着手,鼻子冻得通红。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了。我一下车,他就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子,我吓了一跳,问他,“你干什么?”他瞪着我,点了点头,“我攥着你点吧,回头你再跑了。”
    到没人的地方,我停下来不走了。我严肃的盯着他的眼睛,冷冷的说,“那你告诉我吧。”他看起来有些委屈,之前那专横劲好象都缩到尾巴尖去了,“让我告诉你什么呀?孩子?”
    我一听就不干了,“真相。你刚才不是还答应过我的?”
    “好好,”他连忙点头,眼珠子嘀哩咕噜四下乱寻摸,“……我想想啊……是摄像头的事吗?”
    “别糊弄我!”
    “好好,……我知道了,摄像头,对,我在家里安了摄像头……”他看着我,可怜巴巴的,那样子真又委屈又为难。“……对吗?”
    我一甩手,“别装傻!你知道!节目的事!”
    “好,节目……”他脸皱的象个苦瓜一样,“节目……可哪有什么节目呐?孩子!”他都快哭了,两眼紧紧的盯着我的脸,慢慢的转动,端详着,很关切。我壮着胆子望回去,我要看透他的心思,把他的把戏戳穿,如果他还在骗我……那是一双苍老而疲倦的眼睛,那双眸子已不再灵动,显得多少有些死板。周围布满了血丝。严厉和无情已经消退,只剩下说不出的冤枉和无可奈何,它们焦急的转动着,似乎要从一堆乱麻中找出一丝头绪。他看起来好象真是诚实的,欺瞒和贪婪的眼神不该是这样,他看起来是诚实的。难道真是我搞错了?唉,然后,几乎是一念之间,我就发现,我就承认,我可能真是错了,这一切原来都是错觉。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我最心疼我的工作。我也觉得很愧疚。我爸妈他们挺可怜的,但是他们也挺厉害的。我说,“你们真的还挺坚强的。呵呵。”他们俩根本都笑不出来。唉,总之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给荷兰的朋友们写信。她们说没关系的,原谅我的。其他人都没有联系了。很多人都把我拉黑了。于是我就把MSN也封掉了。
    父母搪塞的跟亲戚们解释,说我回国了不想念了,为这事在家里闹脾气,怕大人说。可亲戚们眼珠转来转去,狐疑着四下里说东论西。
    回到家,我妈告诉我,他俩一夜没睡,我爸蹬着自行车满京城找我,快60的人了,半夜一个人站在天安门广场上找我,想着我没准会去那。我跑那干什么去呀?!我妈说,全北京这么大,知道也找不见我,可还是坐不住,非要跑到大街上去找,他们连警都报了。要是我不回来,就是把全北京都翻遍了,也得找。不行,还得去外地找……我听着,心揪得这个疼!刀挝一样的疼!以后再不能这样吓他们了。
    清醒以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教授写信。我当然得赶快回去读我的博士啊!我一遍一遍的给副教授写信,可是这丫的就假装没收到。老教授倒是挺好的,说这个没问题,欢迎我回来,但是具体问题还要问副教授,因为他已经退休了。我爸说没有副教授的同意,坚决不允许我走。他拽着我的胳膊,就是不让我靠近大门一步。我没有办法,只好不断的给副教授写信。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没信就三遍,我爸妈也帮着我写帮着我检讨,
    “尊敬的教授,
    我们是乔安的父母,我们知道您很忙,不该总是打扰您,可是关系到我女儿的前途,我又不得不麻烦您。
    今年我女儿回国,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谁知两个月后她出现幻觉是什么组织让她回家,慢慢的病情越来越重,我们才送她去看病,医生诊断她有疾患,并开了休假证明,我们让她寄给您,她虽然口头答应,却反着做。她认为有人指挥她必须与愿望和规定反着做,才能够脱离“魔爪”。就这样,她不断的毁着自己的名声和好的名誉,为的是早日逃离这个节目,这个“魔鬼”。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心理康复,慢慢的她清醒了,明白了自己的幻觉。她很痛苦,很自责,每天都在抓紧时间,做她的功课,可时常遇到难题,找不到资料,想请教于您她又不敢。她每天都在耐心的等待教授的来信,很想尽早的回到学校去,完成她的学业,不能就这样的半途而废。我们认为她病好以后,密切的观察了她一个多月,我们也想带她到医院做个司法鉴定,给老师和学校一个交代。但是医院需要学校出具一个介绍信才可以。
    从3月回家一直到5月,她是处在一个发病期,往后她渐渐明白过来了,看到以前给学校,给老师,给同学,甚至给她所有亲人的胡言乱语,非常自责,也很痛苦,也时时的寻找自己的病源,杜绝以后再犯。
    医生认为她是属于一种叫“应急症”经过治疗和心理辅导能够比较快的恢复健康。她以前写的东西都是在幻觉中的语言,有医生假条为证,现在她病已好转,希望学校和教授抱着慈爱之心,不计前嫌,让她早日回校完成学业,我们不胜感激。给您和学校带来的麻烦,我们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我把自己写得更是一败涂地,一无是处,恨不得抡起巴掌来撤自己几个耳光。他终于是烦了,回信说,他很忙,看信赶不上我发信的速度。我连忙道歉,问我还能不能回学校去。他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他们正在商量,反正现在不能让我回去,让我在北京等。我怕把他问烦了,克制着自己一周再给他发一封信。
    但是时间就这么一周一周的过去了,发过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他丫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天天拿着以前的工作温习,可是书和材料都在荷兰呢。为了继续工作,我只好请他帮我把荷兰的东西,尤其是书和文档寄回来。他果然仁慈的寄过来了,我满怀感激的兴冲冲的去取包裹,却发现里面装着的只有一双我要扔掉的破鞋子和几件旧衣服。但我还是千恩万谢的,等着他让我回去自己再收拾。但他那边就象消失了一样,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了。这次等我再写信给老教授,他也不乐观了。他说他正在度假。说博士是件很有挑战性的工作,问我的能力能否顺利的完成博士学业。说到这,我已经非常清楚明白了。我回不去了。
    时至今日,许多事都已成了尘封往事。唯有读博一事还令我念念不忘。多年以后,我又写信给副教授。我说,“我并不想打扰你,只是你当初只让我一直等待,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对这件事一直很难忘怀,就好像有件事情没能了结。我似乎还在等待着你的一个答复。能否劳烦你,现在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其实并非想要再回去,只是想为过去划上个句号。”我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至少应该可以得到一个答复,可他还是置之不理。我不得不给他的上司写信,他才愤愤的答道,“你知道我每天要查多少信件吗?你不会指望我当天就给你回信吧?”我说,“那好吧,谢谢你的回信,那么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了吗?”他本可以简单的说声,“抱歉,你被开除了。”但是他却象从人间消失了一样,跟着那个节目,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信了。只是偶尔心情阴霾的时候,这件事还时而飘荡出来,象一片乌云在心头萦绕。
    我妈又重新忙不迭的让我相亲找工作,我也时而还会有在节目中被迫上进加分的错觉,但它毕竟成为了往事,如同很多事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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