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跟你妈一个德行！”二楼再次传来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吼骂女儿的声音。邻居每天都能听到这个人喝个烂醉之后拿那个没有母亲的女儿撒气。而且言语越来越不堪。
    可硬是没有听到过小女孩的哭声。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这家……到底是怎么了？
    刘婶住在一楼，天天都能透过天花板听到楼上男人对小女孩的打骂声，感觉墙壁都会震两震。刘婶只能摇摇头，叹口气，拿了两把竹椅到门口院子里坐着。想象着一会儿小女孩下楼后是怎样的不可目睹。
    果不其然，刘婶才坐着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铁门打开又关上了的声音。她转头，看到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女孩坐在楼梯下方。
    小女孩蓬头垢面，相比同年龄的小孩儿，显得非常可怜。她坐在地上，用没有袖子的两只细小的手臂把自己圈在双膝之间。就像是在逃离这个世间的一切一般，只是把自己装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
    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同一时间会有相同的事情发生，有的人很开心，有的人很难受，有的人会很懊恼……他们都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可他们偏偏忘记了，地球没有了他们一样能转，公转和自转一样一圈也不会少。说好听点这是个人性格丰富，可要是说不好听点，这就是逃避现实。矫情。
    刘婶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伸手招呼着：“孩子，快过来，到奶奶这里来。”
    坐在地上独自发呆的小女孩并没有哭泣，只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听到刘婶的呼唤，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
    这真的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双眼炯炯有神，略带棕色的眼珠透出一股聪明劲儿。小脸很白，但加上了惊吓的苍白，变得十分憔悴。若是仔细打扮一番，定也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姑娘。
    惹人喜爱和惹人疼爱……分明是两码事，没有人会明白。喜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疼爱也许就是可怜你。
    她对刘婶很熟悉了，每次被爸爸打骂完之后她都会逃出家门，而刘婶每一次都会在这坐着。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是她不喜欢被打骂之后有人关心，有人护着；她自小没见过妈妈，别人怎么说她她也不在乎。让她心里不是很乐意的是那种“哎呀，你真可怜！”的语气。她是个自强的人，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自强心也不曾磨灭过。
    迟疑过后，她缓慢的站起身朝刘婶走去。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没有穿鞋的两只脚暴露在空气之中。小姑娘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匆忙从家里跑出来而忘记穿鞋，清秀却有些狼狈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害羞的红色。她迅速地转身跑回刚刚坐着的地方。
    看着又回到刚才位置的人，刘婶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唉，这傻孩子！
    刘婶带着心疼的目光笑了：“没事儿的，快到奶奶这里来，奶奶带你去奶奶家吃饭好不好？”
    听到肚子因为过度饥饿而发出的“咕咕”声，小女孩终于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刘婶身边。
    刘婶拉着她的手，从身上的深红色毛衣外套的兜里拿出餐巾纸。轻轻的擦着手臂上的灰尘。
    “走，我们进屋。”
    刘婶拉着小女孩的手进屋，边走边问道：“腿怎么了？”
    “下楼的时候摔的。”
    “啧，疼不疼宝贝儿？”
    “不疼的奶奶。”
    早在黑暗中学会摸爬滚打的她，又怎会因为这点小小的病痛伤口而轻易倒下？
    刘婶打开门，在鞋柜里给小女孩找了一双拖鞋穿上。然后又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再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和裤子给小姑娘换上。做完这些，刘婶又到卫生间拿了一块毛巾在水龙头下冲洗，拧干水之后回到卧室给小女孩擦着脸和手。
    刘婶心甘情愿做着这些。她没有孩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没有老伴陪伴。也不是说没有，而是没有人见过她的其他家人。刘婶是非常喜欢孩子的，她常常把邻居的孩子带到自己家给他们做小点心，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跳舞……面对这个在她眼中特殊的女孩，她的过度关心显得很奇怪，却从未有人起疑，比如……
    她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的衣服鞋袜？
    全程小女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是刘婶擦到她手臂或者脸庞上的淤青，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呼痛声，只是咬咬牙。
    感觉身上疼痛感没有后，小女孩终于对刘婶笑了。刘婶心一扎，让她睡在床上，给她掖了掖被子，一边整理一边叮嘱道：“奶奶去做饭，宝贝儿先睡一会儿，睡起来就不会疼了，爸爸不会找来的，乖。”熟练的哄孩子的言语，让不知情的人感觉这完全就是她的孩子。
    女孩渐渐地沉沉睡去，擦干净后的脸庞白而乖巧，就像洋娃娃一般，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忍不住地想要去保护关心。这么乖的女儿，本应过得开开心心，却不想老天爷就是那么喜欢开玩笑，让她生在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爸爸和妈妈。
    刘婶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看着女孩坐在对面狼吞虎咽，一不留神就能想到八年前的那天，都好像昨天才发生，因为它竟如此清晰……
    八年前的这一天，下着雨，雨伴着惊人的雷声，树叶随着大风相互拍打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也异常诡异。加上夜晚的气氛，吓哭了邻里好几家孩子。长沿街83号的二楼，传来婴儿略微惊悚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是雨夜一男一女的吵闹声。
    他们相互争吵，时常还能听到动手的声音，多听几句便能明白他们为何要在半夜结束“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之缘。
    仅仅因为第一胎生了个女孩儿。
    重男轻女在社会中并不少见，但他们并没有去医院，而是请了一个自称接过无数生的“接生婆”。内屋，女人不尽的努力，外屋，男人却在大喊“清一色！”。却不想，是个女孩。男人不顾及女人刚刚接完生的脱力，直接对其进行辱骂。而这女人自然也是不喜欢自己费了半天劲儿生了个赔钱货，把婴儿扔在床上不管不顾就与男人抬杠。
    邻居之间拉架的拉架，哄孩子的哄孩子，而那所谓“接生无数的接生婆”也拿了钱不翼而飞。从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的命。
    后来女人走了，男人整日酗酒，女孩小的时候是邻里邻间相互帮忙照看着。也许是顾忌着孩子终归是自己的骨血，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哄着孩子睡觉。可当小孩儿长到六岁，这个男人开始整夜不归，若是回了家也是追着孩子骂，提着扫把打。
    刘婶不愿意再想下去，回过神问女孩儿：“身上还疼吗？”
    女孩摇了摇头，听话的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才回答：“不疼，奶奶对我那么好，早就不疼了。”
    正所谓知足常乐，当然也要明白寄人篱下。
    “不管怎么样，不要恨爸爸，知道吗？爸爸还是爱你的，爸爸只是心情不好。”这么多年，无论男人怎样打骂小女孩，邻居之间都会给小女孩擦药然后告诉她“你不要恨爸爸，听话”。
    就像是一个人在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把你救下来，给你一颗糖，抚摸着你的脑袋告诉你，你不要恨他们，不要去报复，这样才能有更多的糖吃。
    小女孩没有再“有问必答”，而是点了点头。
    “乖乖的，吃完饭在奶奶家陪着奶奶睡，明天爸爸不生气了奶奶再送你回去。”小女孩给了她一个可爱却又可怜的笑：“好！谢谢奶奶！”
    夜深了，楼上的酒瓶碰撞声停了下来，换来的是楼道铁门的开关声。
    一老一小安静地躺在床上，在听到铁门关合的声音，小女孩也只是抖了抖身体，并没有提起父亲半句话。
    突然，小女孩喊了刘婶一声：“奶奶？”
    刘婶轻轻地回应道：“怎么了？”
    “奶奶，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她不厌其烦地再次问了这一个问题，每个人给她的回答都一样。可她就像记不住一般，一遍一遍的问，一次一次听着同样的答案。
    “唉——宝贝儿想妈妈了？”
    “嗯，但我都没见过妈妈，妈妈难道不喜欢我吗？”女孩子最容易心思细腻，换句话就是，想东想西。
    “瞎说，我们宝贝儿那么可爱，谁不喜欢？妈妈是去了别的地方，其实妈妈也在想宝贝儿呢！”刘婶知道，小女孩的妈妈不知早嫁到哪家享清福去了，哪还会念着这个小孩啊。
    “哦，奶奶，晚安！”
    “晚安！”
    这是什么？善意的谎言吗？这样骗下去有意思吗？可又能怎样，难道告诉这样一个八岁的孩子，你的妈妈不喜欢你，她不要你了。又或者是直接跟她说，你的妈妈嫌弃你是个女孩子……任谁也狠不下这个心。

    作者闲话：

    啦啦啦，开始连载哈哈哈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