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妈吃我买回来的盐水鸭时，哭得眼睛红肿。姨娘的劝慰让我明白其实她对整件事并不了解。
    或许很多亲戚都和她一样，以为妈的自杀是因为爸的外遇。
    我没有说安慰的话。整顿饭吃的像丧宴，如果硬说有什么味道的话，便是苦涩。
    我终于还是没能承受住那么多的悲伤，在晚餐结束前，悄然地离开了家。
    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小的镇。小镇只有一条青石铺成的街道，而就是这条街贯穿了整个镇，也贯穿了我的童年。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结识桐，在这里度过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小的时候真的是很单纯，不用担心下一顿会没的吃，也不用去考虑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要去承受多少的压力。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即便是在流言满天飞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对未来失去过希望。
    可是当我知道爸的秘密后，我第一次对GAY这个词产生了厌恶。
    在街口的杂货店停下，目光扫过各式的饮料，我却不知道该买哪一种。
    “对不起，我忘了带钱了。”前方一个满是歉意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抬起头，看到拿着一包香烟的爸一脸窘迫。他苍白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好一阵子，却始终掏不出一分钱。
    我皱了皱眉转身想走，手指在那一瞬间碰触到口袋里的戒指。
    深深吸进一口气，我把戒指往里塞了塞，走过去替爸付了香烟的钱。
    爸明显吃了一惊，被血丝布满的眼睛凝望了我好一会，但当我扭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又匆忙地收回了目光。
    寂静的街道上，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时间仿佛退回到医院里的那一晚，只不过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人是我。
    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他忽然停下脚步，颤抖着手抽出一根烟。
    “回家吧，妈想见你。”我也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冷冰冰地说着应景的话。
    身后一阵沉默，被风不断掀起的烟丝让我的气管一阵干疼。
    隐隐的咳嗽声接连从爸拼命压抑的喉咙里飘出，令我的心不住地疼痛。
    我终于忍不住夺下他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力地踩碎。
    爸茫然地看着我，那一刻他的眼睛竟是清澈如水。
    我想我真的不曾了解过爸，连他是如此妩媚的男人也没有发现。或许……不是我没有发现，而是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真心，努力地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不期然地又想起董凡那寂寞无归的眼神。人生不过数十载，在这茫然的等待中，他们同样是得不到所爱的人。
    “希儿……”爸望着我，失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脸。我反射性地撇过头，眉上纠结又起。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慌忙收回手，头垂得比先前更低了。
    酸楚蔓延于心，我不觉抓住他缓缓放下的手。爸惊了一下，抬起眼看向我。
    我把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肌肤上，用脸来回地摩挲着他粗糙的手掌。
    爸的眼眶湿了起来，那么多的寂寞似要在这一瞬间全部流尽。
    但他没有让泪水流出眼眶，只是隐忍地笑着。
    “对不起，希儿。我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
    我捂住他冰冷的唇，摇了摇头，不让他说下去。恍惚间，我的眼睛也有些模糊。
    “希儿……”爸有些手足无措，俊秀的眉毛不由地锁住。
    我捉住他慌张地抚擦着我眼睛的双手，慢慢地放下。叹了口气，几日来困住我的迷雾渐渐散去。
    我说：“爸，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
    爸愣了一下，盯住我的眼睛里有什么转瞬即逝。他放低目光，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
    死寂中，他局促不安地拿出烟盒，又想抽出一根来抽。
    我一步上前，按住他的手，把已抽出半截的香烟重新推回到烟盒里。
    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坚持，但黯然的眼神却依然看得人心疼。
    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我们就这样无语地站着。然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香烟盒放回到口袋里。
    我以为他会开始说那段往事，说那个他爱的人，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掏出一个钱包，极小心地抚摸了一会。
    我忽然想起刚才在杂货店里，爸说他忘了带钱。原来，他不是忘记，而是根本就没有钱。这些日子以来，他是一个人在外漂泊的吗？
    “希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他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妈……”
    我怔住，爸的意思是……连妈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爸看出我所想的，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不用爸回答，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倘若不是那么重要，爸又怎会如此地袒护他？
    “是的，很重要。”爸笑了。这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有这般轻松地笑容。
    在我怔愕的一刹那，爸已缓缓递过了钱包。他的举动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子般小心翼翼。
    我忐忑地接过那分明不很沉重的钱包，顷刻间却又觉得它重似千金。
    犹豫了几秒，我咬了咬牙猛然掀开。当一个俊俏的脸庞落入我的眼中时，我惊讶于自己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
    爸爱的人是--都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