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山上回来后，学校为我们在宿舍前的空地上拉起了白幕，这第九天的军训将在露天电影中画上句号。而明天，我们要做的也只是接受首长的检阅，之后就是所有人都期待的班级对抗赛。
    晚餐早早的结束了，七点的时候空地上已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我这一楼的学生，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穷苦人家的孩子。桐不在其中，他不是我们这一楼的。
    当我看到他从对面那栋漂亮的楼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远。
    桐在满满的人群里张望了好一会儿，我下意识地压低了脑袋。我不是自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上再沾染上桐那样耀眼的光辉。如今的颜有希只想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随波逐流，直至这具躯壳被历史的长流撵成粉末，永埋地下！
    电影没多久就开始了，放映机里放的是我看过无数次的《地道战》。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震撼着露天里的昆虫们，却无法让身为人类的我们提起多大的兴趣。男生女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的是明天的比赛。
    谁会胜？谁会败？谁是难以对付的人？谁又是容易攻下的对手？这些显然比电影更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而我或许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还把心思放在电影上的人，只因为我不想那种种会刺痛我心的声音滑入我的耳中，或是闯入我尚未完全封闭的心中。
    远处一道灼热的目光不经意间飘来，我茫然地抬起头，然后我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桐，那个众人眼中最难缠的篮球少年，此刻正看着我，在他的眼中只有我颜有希！
    我讥讽地扬起唇角。桐看的是我，可是在他的心中烙下痕迹的人却不是我，他要的是一个搭档，一个可以在球场上和他一起挥洒汗水的同伴……而我不是那个人。
    或许我才是害怕面对事实的人。
    检阅式之后，我就装病躲到了这里。灿烂的阳光照射着宿舍的天台，可是却照不亮我被乌云遮掩的心。
    我静静地靠在栏杆上，近乎麻木地望着对面那栋楼里一个跑动着的身影。
    一层、两层、三层……桐焦急地穿梭其中，为的只是要找到我。我看见汗水在他的肌肤上堆积，疲惫越来越多的占据了他的脸颊。
    愧疚，很深的愧疚涌上我筑了堤的心房。倘若我可以对桐说出那个“不”字，我想此刻我的良心不会这样的累。
    我是懦弱的，面对桐伸出的手，我即不敢拉住，也不敢松开，而是选择了最愚蠢的逃避。我以为这么做便可以置身事外，我以为不去选择就不会触动心头的伤口……可是，我好象错了。心还是会痛，而我也依旧无法做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桐最终走出了宿舍楼，带着无限的沮丧。我明白对于桐来说，宁愿听到我的拒绝也不愿意在得不到答案的情况下离开。但对于我来说，我可以欺骗桐，却不能欺骗自己。
    “原来你在这，都桐到处找你呢。”印昆捧着一本很大的书站在我的身后。
    我茫然地望着他，奇怪自己竟听不清这近在眼前的人说了什么。他走了过来，目光顺着我的向远处的某一点飘去。我像是触了电似的，慌忙收回视线。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该和他说清楚你的想法。”
    我空洞地笑了。如果我能说出来，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哨声在空气中响起，我的身后传来青春的呼喊声。我身体里不安分的血液开始奔腾，无论我多努力地压抑也制止不了心头的刺痛。腿在颤抖，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连呼吸也仿佛被施了某种魔法，应和着球场上的步伐喘息着。
    “有希，你还是去球场吧！”他对我说，笃定的语气让我冰凉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呢？我不知道，只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篮球场外。我很想逃，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厚厚的人墙阻隔住在我与那个世界之间，在狭小的缝隙里我只能看见一个跳跃的身影。
    篮球顺着桐的手掌又一次滑进了篮筐，底下欢呼一片。队友们兴奋地和他击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的搭档只有你一个哦。”桐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里--那个我曾经倾注过无数汗水的地方，此刻却没有我的身影。
    脚好沉，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了似的。那只手用力地往下拉着，我跳得越高只会摔得越痛。那种感觉就好象你在杠子上做了个完美的翻转，当你以为你成功的时候你却惊讶地发现那根近在眼前的杠子是你永远也抓不住的……
    “有希--”熟悉的声音恍然间飘来。我愕然地抬起头，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那个人的声音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扯出一丝笑，而桐那一脸的不安顷刻间消失无踪。他身边的伙伴又开始跑动，大家的注意力也回到了球场上。只有桐还站着不动，他用一种和三年前做搭档时相同的眼神看着我。那目光不是如同夏日般的炙热，也不是如同冬季般的寒冷，而是如同春光般的柔和。
    球从他身边飞过，他失手没有接下，队员们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我。空气被他的手指划开，他向我伸出了那代表决心的一根手指，然后在人群又一次的骚动中笑着跑开了。
    我的心压抑地笑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抛开球队，抛开一切，他所相信的只有我。可是我又该如何去回应他呢？今时今日，颜有希也只剩下这副皮囊而已。
    在又一次响起的欢呼声中，我默默地离开了球场。篮球赛还没有结束，可是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