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结  引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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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像猫的脚步般降临,一轮满月正从树梢艰难地攀到当空。
    风送清寒,凉如秋水,天地万物沐浴在一片亘古未变的优雅光华之下。
    猨翼山,坐落在大荒的西南部,在山昂水秀的大荒中算是一座毫无圈点的小山,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中出了一条灵瀑,终年水沛,灵瀑之下有一灵潭,深幽难测,得了恶症顽疾的,只要对着灵瀑虔诚跪拜,垂下木桶取了灵潭中的神水服了,没有不痊愈如初的。这一来二去,猨翼山便成了大西南三苗的圣峰,大荒诸多外族人到此第一件事不是拜见三苗族长,而是来这圣山瞻仰。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到了现在的三苗族长格朗木这儿,却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儿,外族人众这般做便是摆明了不给他格朗木面子,弄得现在全大荒只知有三苗,有猨翼山,却少有人知道他格朗木的。因此,格朗木在猨翼山周遭遍设了卡口,非是得了他首肯,持了族长信物的外族人,一概不准迈进猨翼山中半步。不过格朗木倒也乖巧,对三苗族人却是不作限制,所以这山间一年到头照常是人迹无绝,碰上三苗祭祀大典,三苗族人更是比肩继踵,荷食箪浆,只是今天,别说是这三苗圣峰,便是整个大荒,也是少有人走动的。
    七月十五,最是一年中阴气浓重的时节,万鬼出匣,肮冥张目,人人避恐不及,就连猨翼峰上常设的明哨暗卡也撤得一干二净。偏偏这时,在人兽绝迹的山径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踩踏碎叶的声响,竟是有胆大的拣在这无人的时候上山来,定又是哪个不晓事的外族人罢。
    逆着月光,一道长挑妙曼的背影沿着山路缓缓逶迤而上,半停半行,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的路径,竟走过了小半夜。终于渐至峰端,那黑色身影突然倚树停驻,这一停却仿佛石化了一半,许久不见动静,突然身体没来由地抖动,时而埋首,时而抬头,肩膀瑟瑟起伏着,却悄无声息,像在闷声痛哭着。
    这时候已是月到中天,光亮正正投在山径上,经过路周旁繁花稠树的剪切,散成一片片的碎屑,烂银一般地泼泄在石上,草上,叶上,比白天更多了一份冷冽清华的美,就像一幅硕大的雕刻,只想它永远摆在那儿,千年前和千年后的人儿见到的都是同一份景象。
    零碎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却无人能看出她的本来面目,此刻她正秀眉紧蹙,海棠着露,也不知是怎样的痛,在这寒凉的秋夜里,额上竟渗出细密的汗珠,通红的眼圈还在不停地剧烈地溢出泪沫,沿着脸上的轮廓,汇成两股不断线的溪流,唇口剧烈翕张,齿间碰撞发出磔磔声,脸颊因为痛哭而痉挛抽搐着,是激动变态的潮红,如绸的黑丝黏着泪水和汗水在鬓角颔下散乱地趴伏,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滚动,一个时辰过去了,丝毫看不出有想停下来的样子,最恐怖的是这种无声无响的悲痛,谁能知道最伤心的痛哭是这样惊天动地又悄然无声。
    她一手扶着树干,指关节处的骨白在咯咯作响,另只一手抚住胸口,一身月白华展的长衣,被她揪得满是皱褶。又过了半晌,应是慢慢收住了伤悲,五官回位,映照的竟是一张神仙一般地绝世容颜,经她面容一照,月色仿若更浓,也不知是她照亮了月光,还是月光照亮了她。她喉中作响,哽咽欲语,嘴唇张了张,却终究未吐出一个字,哭得太久,竟忘记了如何说话。
    她终于收住悲戚,再次往前走,“哗啦哗啦~”,循声看去,令人不禁咋舌,在她的身后,拖着的竟是一条数米的花色长尾,若是在平时,被无知的愚民见了,定会吓得三魂俱散,以为妖祸,若是八方的有识英豪的见了,却是要跪地伏拜的,这数千年大荒,有这等奇态的,只有两人,便是大荒之主伏羲和大荒之母女娲了,她又是女子容貌,必是女娲无疑。
    “哗啦哗啦~”,尾尖轻轻触碰树身,黄叶便簌簌地打着转地飘下。“哎~~”幽幽一声长叹,这是自她山上以来第一次发出的声响,颇有些寂寥落寞的意思,是啊,曾经纵横万里大荒,补天合地,自不必说那擒万千凶兽,平四荒之乱的小事,单是斩东海水妖黑龙平息水患,断南海巨鳌四足重建天柱这两件,便已是功盖千秋,她虽不是大荒之主,却是大荒东南两部的实际统治者,出行有五龙御辇,过处万人叩首,当她以为这样一成不变日子将会伴她很久时,在须弥山和伏羲的那次不期相见,却把自己原来的一切都打乱了。伏羲那时已经贵为大荒之主了,他有着和自己一般的兽身——鸿蒙华胥氏正神的荣耀。
    两人的相知相恋到喜结连理,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自然地仿佛就是上天的安排,宿命一般。她牵动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心中又想起那段甜蜜地羡煞旁人的岁月,两人的结合成了大荒尽人皆知的大喜事,普天同庆,万物增辉,百方朝拜,对天祭祀,那是一段容易让人沉醉的日子,像一段美梦,让人不愿意醒来。哪知高处不胜寒,更何况两人皆是顶尖的人物,温柔乡中的甜蜜,不但麻醉了自己的神经,也催生了有心人的罪恶。
    本是不知何处吹来的一阵邪风,却偏偏有人乘风放阙,人非草木,又身在高阁,怎能不在乎流言蜚语,更何况各处暗流推波助澜,偏偏天下八部九州纷生事端。一时群魔乱舞,眼看乱象将生,伏羲自我流放已多年,至今不知身在何方,她独自勉力支撑大荒多年,却终究是个女子,面对这繁生诡谲,她也束手无策了。
    她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胎儿在腹中已过三十六载,在这即将临盆的关口,她却没了容身的所在。耳畔还回响着他临离开时那句叮嘱,“将孩子抚养成人,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宿命吧!”宿命?宿命!不要,我不要!她第一次有了违逆他的意思,竟然两人都已经被宿命捉弄,为什么自己还要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呢,她只想让孩子像个普通人一样,情愿少拥有一些,也就少承担一些,活在万众的目光当中的生活,表面看起来光鲜,却是太累了!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四方八部的人马兵逼须弥的场景,实在是心惊胆战,那闪着寒光的兵刃,那炙如烈火的欲望的瞳孔都让她脊背发凉,她一路藏踪隐迹,终于到了这偏远三苗之地,却不敢小看那些忤逆之徒的决心,只得选在这月中阴重之时万顷莽原之中,万望能遇得上些许灵物延喘苟活些时日罢!愈想愈是心中凄然,眼前还依稀飘过他临走是那一转身的满眼的恨意,尽管那不是对她的,却还是心惊肉跳,不知他又要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我不懂~我不懂”,她喃喃自语,却不言不懂何物,是怎个不懂法,只回想过去种种酸甜苦辣,悲从中来,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兀自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地掉了一地,应着月光看去,竟是两行血泪,和着秋虫的鸣声和远处瀑布的落空撞击声,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夜色渐稀,不觉间已经到了一条飞瀑附近,水汽沛然氤氲,水势垂落无前,抬眼看去,也不知这飞瀑有多高,竟一眼难望到尽头,似从九天之上坠落凡尘一般,心道:“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三苗圣峰了,这些年心力不济,连大荒的山水都颇觉陌生了。”“轰隆~~轰隆~~”的巨响声震耳欲破,她浑然不觉,心如坠入万丈冰窟一般,飞瀑从高处划着一道美丽的弧线,撞到光滑的石壁突起,溅起朵朵的水莲花,站在附近,像沐浴一场淅沥的小雨般,她微微扬起头,有些贪婪地迎着,清凉彻骨的感觉让她煎焚的心情稍稍平复。那绸缎般的弧线继续下行,撞上潭底漆黑如巨兽的大石,刷地一身散开,水银状喷洒像周遭,而后又复入那潭底一片流动的幽静。
    顺着水流往下去,是深不见底的一滩不泛涟漪的水镜,她用手拂了拂发红的眼圈,自嘲一笑,平日里何时哭过,更勿论如今日般哭得这么痛快了。她呆呆望着水里的倒影,失了神还是那一如从前的俏丽容颜,只是不见了生气。
    倏忽心中一动,她又仰首看了看那灵瀑,突然身形扶摇之上,灵动翩跹,直约上数十丈,突然双手长袖同时挥出,堪堪插入飞瀑之后的石壁,如臂指使,一时水沫四溅,飞石蜷走,轰响更甚。
    “侬执干戚化千秋,吾揽彩练当空舞,千年又千年,终难逃梦醒之时,遥想当年,须弥山下定终身,姹紫嫣红皆失色。
    漫道擎天通霄汉,莫若善见杯在手,情真复情真,却不忍刃血当日,意恐成恨,三苗山中改乾坤,心灰意冷仿坚石。”
    她在万仞绝壁之上一路挥毫,随性而发的一首曲子一蹴而就。重新回到飞瀑的凸石上,胸中仍是起伏不定,脸上却已少了许多的娇柔情态不经意间,看眼前的夜色,仿佛更浓了。
    黎明不远,却仍是未见机缘,心道:“或许真的是天意难违啊!算了罢~~”
    她有些不舍地望了望那渐渐融入晨曦的明月,天地交界处已浸入一片粉黛之中,心中一狠,正想纵身跃入那片水镜,远处突然“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她回头一望,“嘎~~嘎~~”又是一阵怪叫从天际传来,循声望去,是居喙三翼隼,她赶紧俯下身子,隐入一块巨石身后。只见那三翼隼往下平滑,扑入高及人腰的枯黄芦苇中,兔起雀落间,居喙叼起一条花白色巨蟒,那巨蟒长足有十丈,七寸含于居喙之中,飞到半空,那巨蟒突然翘起巨尾,卷住三翼隼断颈和巨翼,就势往下落,着地之时已不见那巨隼反抗,她大吃一惊,这巨蟒成精了,须臾间,巨隼被合身吞入蛇腹,竟蜷身跃入那飞瀑之中,那飞瀑下方被蛇头冲开瞬间隐隐现出一个腑洞。机不可失,看来上天待我华胥氏不薄,且用着蠢物之身暂延光阴罢。她当下再不犹豫,化成一道金光,尾随而至,隐入蛇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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