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优常常想是不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前一刻还在远距离聊天，这一刻竟然就坐在了自己身边，衣着整洁面容白净，微靠着沙发按着遥控快速调台，指骨颀长，用的却是左手。
    上个月月底余睿对纪优说：“我要到北京出差一个月。”纪优正忙着下电视剧，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拜托帮我找间房子，租一个月。”纪优突然瞪眼，看清了句子里那个北京，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找室友的事儿，却因为房租太贵一直没找着。“我隔壁的房间空着。不过房租很贵。”纪优这么说纯粹是想找个人帮她分担点房租。她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两个人可能会不习惯，但比较之下还是房租重要。余睿笑了。意料之中。“明天下午三点在机场等我。”纪优一惊，这么快？还忽略了她颇为在意的房租问题。“三点。不要迟到。”他重复，继续忽略房租。他已经迫不及待。都说了房租很贵啊，这个人怎么……纪优刚想抱怨，又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找室友啊，急着把他吓跑干嘛。她飞快地改了对话框里的句子发过去：“怎么认出你？”纪优问。“我会认出你的。”余睿用了个斩钉截铁的句号。“这么有把握？”纪优吃了一惊。性格什么的也就算了，难道相貌也能靠推断吗？“这样不保险。”她说，“描述一下你自己。”“眼睛不是很大鼻梁不是很挺嘴唇不是很薄下巴是不是很有轮廓。到时候见吧。”他下了。
    等于没说。纪优心想。竟然忘记要给个手机号联系。只是她不知道他早就有了她的号码，却一直没敢冒然打扰。
    他会长什么样呢？纪优好奇，躺在床上也在想。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很帅啊。算了，有什么好期待的。她真正应该期待的是下个月能省下的那笔钱。按一半算也很可观。
    第二天她果真迟到了。幸好他的飞机也迟了。纪优坐在机场出口处便利店的桌边吸着一杯可乐，时不时看表。一群人走了出来。她叼着吸管转过脸张望，目光跳过一个最矮的，跳过一个最肥的，又跳过老人孩子女人，硬是没找到一张她想象中的普通的脸。她站起身想看个清楚，发觉有人挡着她的视线，猫腰伸手去推，又踮脚看他身后的出口，没想到那个人放下行李伸出左手：“你好，我是余睿。”笑得分外明朗。
    纪优抬头，知道又被他耍了。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下巴轮廓坚毅。一件墨色长风衣，戴金丝边框眼镜，头发微长。什么普通大众脸，她一下把昨晚的预想统统推翻，看着这张严谨而精致的脸，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纪优。”手指修长干净，温度适宜，不暖也不凉。
    纪优带他回家，坐的却是他的车子，黑色凌志。她和余睿坐在后面，秘书坐在前面。余睿话不多，低着头看电脑。气氛有些压抑。纪优心烦，搭在手腕上的手指轻敲表面。余睿和秘书穿着体面，自己却是白T恤加牛仔裤，像平民走进了国会大厦。看她不安，余睿偷偷地笑，从身边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递给她：“见面礼。”纪优打开一看，提拉米苏！尽管惊讶却来者不拒，立马拿起勺子挖了一口往嘴里塞，忘了道谢。“提拉米苏。”纯正的意大利语发音，余睿盯着电脑自言自语，一直不看她。他还没有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害怕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所以一直不敢说话。
    提拉米苏一共三层。苦、甜、柔软。有人说这是爱情的味道，纪优却只是爱吃。他总是知道她喜欢的一切，也总是让人意外的惊喜。看她高兴，他乐此不疲。
    看过了房间感觉很满意。余睿行李不多，纪优看他收拾，不一会儿就整理停当，干净利索，周密的可怕。
    纪优是个常常犯迷糊的人，虽然在人前一丝不苟。她不想在家里还要装得那么累，所以在余睿面前也常常犯迷糊，倒更凸显他的完美与严谨。
    适应的速度快得有点让人惊讶。她以为会很不便，毕竟隔壁住着个男人，没想到完全是多虑。除了卫生间多了沐浴露、毛巾或是镜子前他惯用的古龙水，几乎一切照旧。渐渐熟络了之后，偶尔会开玩笑，或是跟她抢遥控，却始终把握着很好的分寸。
    纪优惊讶他怎么可这么滴水不漏。绝对不要去想会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带灰尘的衣服弄皱的床单或是洗过之后还在滴水的咖啡杯。过分良好的生活习惯远远超过了她对人的定义，简直可以拿去给小学生做榜样。
    然而让她惊讶的还不仅仅是这样。
    比如说那天他下班回来对她说：“不要在我房间睡觉。”纪优一惊，只是下班回来大扫除不小心累得躺在他床上小睡了会儿，已经很仔细地把床单弄平了。他又说：“要睡的话脱了鞋子，绑好头发。”他发现床边的鞋印还有枕边的长发。纪优长发及腰，倒是容易扯断。说是不小心，却爱极了他枕边淡淡的香水味。
    再比如说没来几天他就把柜子里成箱的泡面都扔了，用她老是胃痛的理由逼她去买菜做饭，看她手忙脚乱最后向他求救，才接刀具一转眼便是满桌的菜，都是西餐。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却不显露专门为她。
    又比如说灵感来了趴在电脑前不分昼夜地打字，常常累得就这么睡下了，第二天却总是安安稳稳的在床上醒来，想起半夜里抱她起来的手臂，很暖却总感觉力度不够，好几次险些摔倒，然而盖被子掖被角开空调关窗拉窗帘，一样不漏。他会轻按她的额头抚摸她的长发以为她睡着了其实还醒着。贪恋他怀里的温度，还有淡雅的味道。
    甚至还有前些天小腹疼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昏睡到半夜饿醒了，迷迷糊糊走到客厅，发觉桌上一碗清粥，保温瓶里盛着姜汤。
    对纪优来说，余睿就是一个奇迹，然而他却善于利用时间和机会，让自己的完美无缺更让人刮目相看。只是滴水不漏吗？更准确的词纪优没有说出来。应该是无微不至。至于理由，纪优想不通。或许这就是他的性格，对谁都一样。
    渐渐的惊讶转变成好奇，好奇他究竟有没有漏洞。她开始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但并没有抓到他把柄的那种欣喜感，她其实不是故意要揭他的伤口。
    那天余睿要加班，晚饭让纪优吃泡面。纪优天天吃着余睿做的菜，被喂馋了嘴，哪里还肯吃泡面，故意在他临走前报了一推中餐菜名。她好奇为什么每次都是西餐，怀疑他不会做中餐，有意刁难。下班到家却发觉余睿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电脑，满满一桌的菜。真是，也不早点说。纪优抱怨，早点打个电话也好省了泡面钱。
    盛了两碗饭坐下，叫他一起吃。余睿说很忙，翘班回来的，得把文件看完。纪优叼着筷子拉他坐下，把饭推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右手边的筷子，眼神异样，绕过去用左手拿起来，伸手去夹糖醋排骨，手指僵硬笨拙，怎么都夹不起来。纪优抬头看他，他撇过脸换右手。似乎很熟练却使不出力夹不上去，手指在抖。纪优放下碗站起来俯身握着他右手的手肘。手臂内侧白皙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余睿心一紧，挣开她的手。“断了。车祸。”简洁的回答，惊得纪优呆站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他不做中餐的理由。她以为发现了他的漏洞她会很高兴，至少也心里平衡。人无完人嘛，但是现在却感觉心痛。想起前一阵还抱怨他抱自己进房间的时候不够轻手轻脚，现在却连筷子都握不住。
    纪优坐到他身边，端起碗夹过一块排骨，两只手拿着筷子把中间的骨头剔去，抬手凑到他唇边。“吃吧，乖啊。嘿嘿。”她嬉笑。余睿一愣，没有张口。“害羞什么啊。想饿死不成？”纪优推了他一下。余睿眼神不对劲。“不用了。”他冷冷地说，起身抱起电脑走进了房里。
    自尊心太高了，这个人。纪优边吃边想。其实她并不看重，只不过是残废了一只手臂，并不影响他的完美。她把排骨塞进嘴里，好吃。果真是什么都会。余睿在她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她又夹了一块。
    余睿关上门轻轻叹气。还是被发现了，他那只使不出力的右手。因为这个会被扣几分呢？他想。希望不是三振出局。车祸是骗她的。有一个秘密搁在心里，积压了太久，不能告诉她。太残酷也太丢脸。连自己想想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