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人格分裂症是这世界上最棒的病。
    1
    我爱上了一个男生。
    遇到他的那天，阳光明媚，人生嘈杂，操场在举行运动会。他穿着红色的运动连帽衫，从我眼前走过，高高的个子，英气而干净的五官，冲着伙伴露出开心的笑，他的身影牢牢地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一定在说什么很好笑的事。接着他东张西望，走到了艺术系的大本营，坐在石阶上摆弄手机，大本营前面的KT板上，有可爱的字体写着他们的班级名字。
    我很想认识他，而现在我只知道他的班级名字。
    我不懂这种突然发生的热烈的迷恋是怎么回事？它驱使我我上教务系统查了他们班的课表。
    这大概是一节美术史相关的课程吧，我看着他的后脑勺，黑色的发略长，他有时会抬头认真听几句，有时会低头看手机，并侧头给旁边的男生看手机屏幕，似乎在讨论什么。我最喜欢他侧头，这样我可以看到他的侧脸，造物主创造的完美的线条。
    一节课常常过的很快，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有空的时候来“陪他”一起上课，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的手机却有很多他的照片，我知道他喜欢的篮球明星，他喜欢的歌，他喜欢的课，他跟哪几个男生关系最好，他很开朗，喜欢打打闹闹开玩笑，有时候又像没睡醒，一整节课蔫蔫的发呆。
    那是一堂绘画课，诺大的画室里，凌乱而拥挤地摆满了画架，我坐在他的旁边，这让我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我有勇气跟踪他的课表，却终究没有勇气直白地表达自己暗藏的感情。
    “嘿，你是不是别的专业的？”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很少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如此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让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或者又叫，露掉一拍。在短暂的讶异后，我飞速地侧头看向他，看见他的目光所及，终于确认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老师从来也不点你的名字，而且上次看到你带了英语课本”
    我惊讶于他的细心，心中泛起喜悦，我回他，“我不喜欢现在的专业，我想学设计”
    我并不是在骗他，我喜欢设计，喜欢艺术，在画室认真投入画画的他对我有着致命吸引力。
    你苦心暗恋却不敢搭讪的人，先跟你说了话，这该是多幸运的事。
    他探身过来看我的画板，“还不错哦，下笔很大气”
    他一句赞美让我窃喜而羞涩，我说，“自学的，并不专业”
    他点头：“能看出来，造型有点问题，有些地方很粗犷”
    他开始指导我的画，他的身体始终探在我这边，我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加个微信吧，有空，可以，一起画画”
    我冒了很大的险才说出这句话，自知自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这一次愉快的谈话，可能只是他对陌生人施舍的无心的善意，他可能会拒绝我，不管多婉转，都能让我被尴尬的情绪淹没。而什么都不说是最安全的，我却冒了险。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拿出了手机，给我扫二维码，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们也许会在一次次的见面、陪伴中了解彼此，走近对方，相互吸引，最终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他。
    然而，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另外一个女生出现在了门口。他冲那个女生招手微笑，女生径直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她侧头对着他，他们的脸靠的很近，肢体间透着习惯性的亲密，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旁听他的课，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而这一切都是我在这节课的幻想，就像那句话，我们不过只见过两次，我的脑子里已经跟他过完了一生。
    2
    一颗本可以开出花的种子，刚刚破土发芽，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的稀碎。
    我盯着那个坐在他旁边的女生，我好羡慕她，羡慕到嫉妒。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我却觉得，他其实是属于我的，她毁了本该属于我和他的一生。
    “靠墙最后一排的女生，站起来回答一下问题”台上讲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一时慌乱，“不好意思，老师，可以再说一遍吗”
    “请说一下你自己对这幅作品的理解。”
    这很简单，那是比较经典的作品，历史上有无数人解读过它。
    老师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课代表记一下这位同学的姓名。”
    我本想一下课就溜走的，如果他没有向我走过来的话，我没想到他就是老师口中的课代表。
    “同学，登记一下你的名字”
    我试着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掩盖自己的非分之想，“陈雨”
    “几班？好像很少看到你，你是不是经常翘课？”他半调侃地询问着。
    “额……我是英语系的，我只是来旁听”
    “嗯？！”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人如果真想做什么事，总会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来说服自己。此刻我就在想：我本来都要放弃了，可是老天却让他主动走向我，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不要放弃？
    那便这样吧，让人生回到该有的方向。
    3
    叶清成是阿山的男朋友，可是人人都爱他。老师喜欢他，认为他极有艺术天分，他很幽默，跟他说话总会发笑，他的爱好很丰富，是个热爱生活、阳光向上的好青年。对此阿山很没安全感，在这样完美的人面前总会有点自卑，况且总是有很多女生来跟他搭讪，好青年自然会周全地应付几句，虽然不能要求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冷冰冰地对待别人，但还真是让人很没安全感啊。
    就像现在，他只是去登记那个女同学的名字，连这样的小事他都可以幽默一把，让那个女生掩口而笑。
    阿山走过去，挽住了叶清成的胳膊，像在宣誓主权一样，“走吧，去吃饭吧”
    叶清成跟那个女生道了别，才跟他一起走出教室。
    阿山问，“她是几班的啊？怎么好像没见过她”
    “英语系的，来旁听。”
    “你是不是加了她微信？”
    “是啊，她想问一些我们专业的事，怎么，这就吃醋了？”
    阿山略傲娇地把头扭向一边，“才没有，谁会为你吃醋啊。”
    叶清成常常跟阿山一起吃饭，之后会送她回寝室，或者一起去画室画画，一起去逛超市，但两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我就是他们身边不远不近的那个路人甲啊。我不过戴了一顶帽子，一直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毕竟低头党太多了，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我想要看见他，想要接近他，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制造相遇的机会。
    于是，我在图书馆很巧的“偶遇”了一个人的叶清成，阿山因为太困，回寝室睡觉了。
    他很友好，对每个人都友好。在得知我对艺术感兴趣后，推荐了一些专业的书籍给我。
    我进了学校漫画社，这样我们有了共同的朋友圈。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聚会，在他女朋友没办法陪她时候，一起参加艺术展、或乐队演唱会。
    哦对了，有时聚会他会带阿山过来，所以我也认识了阿山。那是个很甜美的邻家女生。
    我会在朋友圈里晒社团的自拍合照，并不是单独两个人的，但我总会在叶清成旁边。拍照时人们对于站位通常是无意识的，你有心站在他旁边，其他人会自动让开。
    因为社团工作的关系，我们常常要微信聊天，甚至见面商讨，聊完工作便聊一些其他事。
    仅仅这样当然不够，见不到他的时候我总在想他，我会反反复复地听我们的语音，看他的朋友圈，没事就去上他的课，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他。
    阿山在一次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我，她的脸色很难看，叶清成顺着她目光也看到了我。
    他像偶遇一样向我打招呼，问我怎么在这里。
    阿山知道那并不是偶遇，因为他发语音质问我，“你一直在跟踪我是不是！我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了，一直都是你对吧！”
    我听出她的情绪很激动，但没有丝毫慌乱，还有些喜悦，我似乎一直在盼望她发现，一直想把一切搞得混乱不堪，我回道，“我不是在跟踪你，我是在跟踪叶清尘，我喜欢他，有我在，你们不会平静的。”
    她拔高了声调，“你变态吗，你觉得我告诉大家，大家会怎么看你，阿成只会觉得你是神经病”
    她很气愤，已不复平时乖巧的样子。
    我冷笑，“叶清成早就知道了，你们吃饭的时候，他会冲着坐在你后面的我微笑，你们逛街的时候，他会朝我我招手，他看见我很多次了，但他喜欢我这样，你明白吗？”
    电话被挂断了，世界终于大乱了，我好开心。
    叶清成来找我了，我满心欢喜的看着他朝我走过来，他没有了平时微笑的样子，眉宇间都是困惑，他问我，“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为什么说跟踪我？”
    “因为我是在跟着你啊清成，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想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啊”
    他一脸匪夷所思，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小雨，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他小心翼翼的措辞，永远那样友善的样子。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如五雷轰顶。
    “清成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跟阿山分手，是吧？”
    他露出为难的样子，“小雨……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我只把你当做好朋友。”
    阿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她握着我的手，一副乖巧的样子，说：“小雨，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我们陪你去”
    我突然觉得很讽刺，自己像个小丑一样。
    我看向远方，阳光是那么刺眼，刺的我睁不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4
    我不知道这黑暗持续了多久，黑暗散去时，叶清成那张帅气的面容依然在我的视线里。
    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脸上充满了疲惫，以及一丝厌恶，我突然有些后悔，他已融入了我的大部分生命，我太爱他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他对我产生了厌恶，如果他不再对我笑，我该怎么办？如果靠近他是以被他讨厌的结局为代价，那我宁愿什么都没做，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不知道卑微的我要如何挽回一丝可怜的好感，我只能不断地道歉，不断地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已被自责的情绪淹没，甚至没注意到一辆车轰鸣着停在了他的身后，车上下来两个人，抓住了我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我一时无措，我开始愤力挣扎，却毫无用处地看着他们将注射器针头刺入我的胳膊。
    刹那间我失去了力气，任由他们将我押上了车，我扭头看着他，多希望他能救我，而他只是站在哪里，任由这一切发生。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车驶进了一个大门，大门上镀金的字体，写着“精神康复中心”。我的心倏地沉了下去，绝望涌了上来。
    精神病院的房间很普通，像宾馆一样，很多东西都是白色的，周围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医生后面站着他。我才发现他也跟来了，依然一副皱着眉头样子，好像在跟医生说着什么。
    我突然很愤怒，心脏像被抓着一样，我是那么爱他，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事，有过那么多的美好记忆，到头来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他就那么爱阿山吗？爱到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
    悲伤和愤怒渐渐占据了我的大脑，我几乎用尽了力气，才爬起来扑过去抓住了他，我冲他大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是你主动的！是你默许的！明明一切都是你纵容的！……”
    他似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是任由我扯着他的衣服，医生很快反应了过来，又七手八脚将我拖回床上，无力的感觉让我无比恐惧，我开始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求你……求求你……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不会再伤害她了……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他似乎不忍直视我这个样子，扭头走去了门口，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原本微长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体在微微颤抖，好像有什么长久的痛苦压抑在身体里。
    我突然不解，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话会让他这么痛苦？我不明白，他不是想摆脱我吗？
    我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有泪水依然流着。
    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我说，“清成，你别哭啊，别哭，我说了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啊”
    他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力气大的像是要把我按进他的胸膛。
    “你到底怎么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她，没有另外一个人，我的女朋友从来都是你，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听到了吗……”
    他的话像是一颗炸弹丢进了我的大脑里，轰地一声，我呆住了，我的脑仁开始疼痛。
    他似乎也带了哭腔，依然絮絮叨叨的说着，“都怪我，是我无能，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我有点眩晕，听到他的话后，竟有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向我的大脑，好像精神分裂症成了这世界上最棒的病，因为它让我痛苦的执念得以成真，它让我和清成的女朋友有可能变成同一个人。
    震惊、幸福和痛苦的情绪互相纠缠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要让我的脑袋炸裂。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变化，放开了我，轻轻拭着我脸上残留的泪痕，动作温柔的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真品，而这温柔是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我不会离开你，但是你病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我永远会陪着你。”
    我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是你的，女朋友？”
    5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安心下来，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疗。清成总是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帮我整理时间线，仿佛一切都充满希望。
    也许是认真吃药的缘故，我再也没有忘记我是他女朋友这件事。然而，很久过去了，我的记忆依然是那个偷窥者的记忆，关于他所说的一切，我丝毫都想不起来。
    我恢复的一直很好，没有吵闹过，也没有产生过负面情绪，住院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平静，刚开始清成每天都来看我，后来因为毕业季的缘故，他来得次数渐渐少了，但依然会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的。
    有一天，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这并不是吃药时间，我疑惑，医生说有人来看我。
    清成说今天没有空的，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走出去，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时，我怔住了，那个人也像我一样，她的眼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果然……果然……你藏在了这里。。。。。。”
    我抓着她的身体，问她，“阿山，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她开始哭，情绪很激动，眼泪很汹涌。
    我突然意识到，清成在骗我！为什么每次这个女生出现时都像一颗炸弹，把我的幸福炸成碎片。
    哪有什么精神分裂，我根本没病！而他为了享齐人之福，竟然精神病院藏娇。呵，我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渣！可笑的是，我竟然相信他口中那个还算“美好”的故事，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我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姑娘，心里一片悲凉，这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将两个人折磨成这样。
    我让阿山看着我，我说，“阿山，别哭了，我们不该被这样对待，帮我出去，带我出去！”
    阿山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容冰冷而讽刺，“不该被这样对待的是我！不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和清成本该幸福地在一起！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快消失吧！”
    她越说越大声，最后声嘶力竭，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戳进我的心里。
    我怎么会那么爱他？怎么会那么迷恋他？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把我变成这样的人？当阿山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时，我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些问题。
    我从13楼跳了下去，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依然没有答案，我看到天空越来越远，一切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我的执念、我的爱而不得、我的痛苦，终将在这坠落中沉入无限的黑暗里。
    6
    然而黑暗不会永远，黑暗终将散去，当光芒闯入我的视线，我看到了我的光，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我开始哭，眼泪无法控制，痛苦的感觉依然在心间无法挥去，“清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也哭了，我又看到到了他痛苦的样子，一如他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时一样，他说，“阿雪，你还没好吗？”
    阿雪。。。。。。阿雪。。。。。。另一个人的记忆突然涌向我的大脑，那些记忆熟悉而陌生。
    她叫陈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喜欢艺术，却在英语系。她很没安全感，有被害妄想症，她一直为自己的普通而自卑，直到遇到了叶清成，他在她平静生活里翻起浪花，然而她从未想过这场相遇会给他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和痛苦。
    她找到他的课表去旁听，去画室陪他画画，加入他的社团，去听他喜欢的乐队，她好不容易认识他，好不容易与他混熟，好不容易成为他的好朋友，可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叶清成对她说，“在爱情里，没人比你更爱我了”“你爱的太小心翼翼了，小心到让人心疼”“你对你自己的可爱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你的作品多有灵气，本艺术家很容易被才华吸引的”
    当时她在心里捂嘴尖叫：天呐，你特么是偶像剧里出来的吗，我要被撩死了。
    他们在一起了，他们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可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依然没有安全感，依然幻想着他会出轨，她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纠缠他，同时她的主人格幻想出一切。
    叶清成带她去了精神病院，她开始吃药，她的病情渐渐好转，小雨出现的越来越少，隔很长时间才会出现一次，可是总是无法完全摆脱。小雨人格的确被压制了，但依然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在那里造了一座牢，一座像精神病院的牢，将小雨关在了那里。
    她接受了催眠治疗，见到了小雨，她要让她彻底消失，连同她的自卑感、她的不安全感，全部消失。
    “你跟一个疯子谈恋爱，你不害怕吗？”
    “你就算疯了都不会伤害我，你只会伤害你自己，所以我是很害怕啊，害怕你折磨自己我却无能为力”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自卑，再也不会怀疑，我会全心全意信任你。”
    你要相信，这世上，总会有人发现你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