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是凌晨六点半见到江安的。
    江安塞给她一张卡，帮她把行李箱提下了楼：“妈，你先去那边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
    龙宇再次充当了司机，夜色尚存，他看不太清江妈的脸。
    上车前江妈塞给江安一把银色的钥匙：“要是——他难为你，带着钥匙去找你肖叔叔，他会帮你。”
    手指曲起握着钥匙，江安点点头：“知道了。”
    结果等到上楼换校服的时候，江安才发现他妈把那张卡又塞回了他的包里。
    转眼望向书桌，上面好好地摆着着保险箱和纸盒。
    他给江妈的东西，江妈一个都没有拿。
    江安慌了，这时才发现他连联系的手机都没有，思索几秒后赶紧下楼到小卖部拨了一串号码，一阵铃响后，响起的机械语音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啧。”江安抓了抓后脑勺，冲回楼底骑起林近的自行车就往黑色立方赶。
    白日的黑色立方就如无人问津的普通酒吧似的，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他根本就进不去。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龙宇开车回后楼的时候，眼角瞟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
    好像是江安。
    不过那速度太快了，他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等下。
    火车站的方向！
    龙宇一打方向盘，车身猝不及防地画出了漂亮的弧度，立刻便引得一串尖锐鸣笛，后面的车主骂骂咧咧他转向的突然，龙宇置若罔闻，视线跟着那个黑点，脑子转得飞快。
    这个点江安应该是在学校才对，怎么会骑着自行车去火车站，人是他看着进站的，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老板叫安排人的时候他径直把M城的分支叫了俩，想着M城的人会比这里的人更熟悉些那边的情况，所以上火车这节他也没多顾虑。
    但江安突然就来找老板谈条件。
    又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送江妈离开A市。。。。。
    万一江妈在火车上有什么好歹。。。。。。
    龙宇毫不犹豫地拨了一串老五的号码，老五接电话堪称神速，开口就问有什么事。
    “平政火车站，你看能不能黑掉七点半去M城的系统，然后叫老三立马过去找一个人，我马上把照片发给你。”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七点十五，还来得及。
    老五应了便挂了电话，掐灭烟头从外头走进一个房间，空间偌大，里面赫然摆着各色大小不一的电脑和显示屏，乍一看简直先进得和十年后的黑客集团相差无几。
    “五哥要亲自动手吗？出什么事了？”房间里的成员面色带上些严肃，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转头看向贺五。
    贺五不常出手，一出手就是大事。
    “龙哥找人，没事你们忙，集会那边的消息你们先整理了一下再传给我。”
    贺五十指反向交合，向前伸直了胳膊，很快拨了贺三的电话一边交代一边敲起了键盘。
    龙宇咽了口唾沫，拨出了老板的私人电话。
    “。。。。。。”
    响铃的嘟嘟声在半分钟后终结，龙宇清了清嗓子试探道：
    “老板？”
    “嗯。”那边的应答带着些漫不经心，估计刚睡下没多久，但被打扰了也没有一丝不耐。
    “我好像看到江安了，他在往火车站方向赶，很急的样子。”
    龙宇闯过一道红灯，他本来就差了江安一大截，结果那小子还能抄小道，他却只能照着
    大路走。
    “我安排了M城的人去接应，但现在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就先通知了贺五去黑系统，贺三找人，江安母亲的照片在**给的那叠资料里面，麻烦老板去拍一份传给贺五。”
    那边静了几秒，龙宇模模糊糊听到了老幺的喵叫，继而男人的声音就清醒地传了过来：“知道了，我在书房。”
    江安走后他便抱着老幺发了呆，思绪很乱他又找不到头，无数种可能一下子稀奇古怪地就冒了出来，比如眼睛是两种颜色的猫这么常见？
    又在楼底？
    老幺是他回到Z市带回来的，那记忆中唯一不变的，脏兮兮的异瞳猫的崽。
    算一算，他再次见到那只猫，已经隔了十二年。
    那只猫竟然还记得他，冲着他先是警惕性地拱起了背，结果他走近蹲下的时候，那猫带着眼屎的异瞳却忽的亮了，它的毛发早就脏成一坨一坨的，还有几个地方露出粉色的又腐烂的肉。
    肖易城像是看不见似的伸出了手掌，那猫便上前，抬起脑袋望他，也不叫，也不走，只是尾巴稍微抬起，左右摆了摆。
    那只猫带着他到了一个草笼笼，钻进去又叼出来几只猫崽，留恋似地冲肖易城叫了一声，便跳进草丛里再不见了踪影。
    几只猫崽最终就只活了老幺，其他的都在回A市的途中没了气儿。
    肖易城不懂怎么养猫，老幺大都是龙宇和贺姓兄弟在照顾，但老幺偏是意外地黏他。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抱着老幺靠着沙发睡着了，不过事关江安，他下意识就起身去抽屉里翻出了资料，拍了照片传给贺五。
    贺五盯着那张照片良久，久到他黑完了系统还在看。
    他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
    在哪儿。
    “龙哥，你找的人是谁啊，我看着怎么这么面熟。”贺五盯着屏幕上身份证模样的女人，浓黑的眉毛扭成了一条：“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老板重要的人的母亲。”龙宇刹车走进了挤挤插插的火车站，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二十七分，思量片刻，龙宇混着人群进入了检票口，朝着通往M城的站台找去。
    贺三快他一步，龙宇到的时候正碰上贺三几人从火车上下来，朝他摇了摇头：“挨个找了，没人。”
    “尊敬的各位乘客，七点三十分通往M城的客运因系统缘故将延缓发动，请稍作等候。。。。。。”
    “再通知一遍，尊敬的各位乘客，七点三十分。。。。。。”
    大厅响起的广播让龙宇松了口气，朝着贺三道：“时间还够，再找一遍。”
    “哥！”
    从另外一头冲过来的江安喘着气：“哥，你看见我妈上火车了吗？她没接我电话。”
    我给她的钱她也没带走。
    江安原本朝气的脸看见他时带上了希冀，龙宇面色愧疚地摇了摇头：“我只看她进了火车站，我是看见你才追过来的。”
    “我刚听见火车延迟了，我上去找。”
    江安白皙的脸蛋已经浮上了红色，少年的躯体在狭窄的车厢扒开一个个面庞，焦急地想要确认江妈是否在这儿。
    没有。
    江安把车票上的车厢找了两遍，又把整列火车找了两遍，厕所都敲了。
    没有江妈。
    江安的脸在下车时变得惨白，龙宇在找的过程中又拨了贺五的号码：“检票系统和售票系统都查一下，看有没有用黑色的立方身份买的票号。”
    黑色立方比较特殊，在哪种场合都能有专门的身份识别系统。
    贺五把照片叉掉，几分钟后回了消息：“没有，今早买的票没有被使用。”
    龙宇看着江安不甘心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情超出预料以外的意外：“调一下监控，放到监控组仔细盯一下。”
    江安望着绿皮列车，深深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
    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
    江平！
    是江平！
    江安猩红了眼，朝火车站外就要冲去，龙宇一把拉住了江安，江安突然爆发的力量甩得他差点打了个趔趄，那双不复往日清明的瞳孔更让他一愣。
    贺三上前拦住了江安，龙宇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很抱歉没有把你的母亲送上火车，但是你先冷静一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监控组那边也正在调取火车站的录像，如果你现在是想找江平的话也可能是白费功夫，我们有人在盯着江平，要是他有动作我不会得不到消息。”
    江安从没有听见龙宇一次性讲这么多话，但龙宇的话于他而言就像是他人袖手旁观的冷漠，他怎么懂，他怎么会懂。
    江平的冷漠自私，白柚的阴毒嘲讽，势力的变更无情让他众叛亲离，像个傻逼一样被当成棋子，被当成一支枪一只盾一条狗，成了人渣进了监狱，害死了兄弟自己还成了残废。
    是，他罪有应得，他认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渣，作恶多端，对她恶语相向，帮江平助纣为虐，她却从没放弃过他。
    江安还记得江妈在玻璃窗前对他说的话，
    “好好改造，在里面不要惹事。”
    “错了咱们就改，改好了就不要再犯。”
    “说不定你表现好了，他们兴许就给你减刑了。”
    残废后，是他妈任劳任怨，从没有过一句不好，从没有过一点嫌弃，家里每天都是亮堂的，干净的，暖和的。
    他妈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但他死后，在他的葬礼上，只有他妈一个人，娇小的女人哭成了哑巴，他那抹灵魂飘荡的时候，他便看着那个妇人枯槁般的老去。
    自始至终，只有她不掺杂质地想要他好。
    真讽刺。
    江安眼里浮上水光，咬着牙狠道：“让开！”
    他不怪龙宇，但他现在就要去杀了江平。
    贺三看了眼龙宇，硬邦邦的回道：“你冷静点。”
    “冷静你MB，你TM懂个屁！”
    江安连着粗口对着人脑门砸去：
    “MD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江安知道自己是在泄愤，因为他的无能，所以他才会这么愤怒，但他又很委屈。
    “滚！”
    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江安一个假动作，一下便唬住了贺三摆出防御的姿态，乘机侧身跑出了站台挤进人群，动作快得连几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龙宇深吸了一口气：“先去拦住他。”
    然后拨了肖易城的电话：“老板，江安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应该是去找江平了，现在要怎么办？”
    “知道了，我去找他，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肖易城压上鸭舌帽，反手关上书房门就朝密间外走去，穿过冷清的大厅走上逼仄的楼梯，一楼的酒吧店门就被他打开锁拉开，挂在门外暂停营业的牌子晃晃悠悠摆了好几个大幅度。
    白柚刚换班没一会儿，跟她同班的女店员一看见她印着红痕的脖子就暧昧地笑了起来：“你男朋友天天这样，你受得了吗？”
    想起那人早上在床上的孟浪，白柚摸着脖子的痕迹，娇笑道：“臭男人，老了还不知羞。”
    把领口往外拉了拉，白柚一点没有遮掩的意思，习惯性往门外看去，她便瞟见一个高大的青年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人带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不过露出的下半脸庞棱角分明，冷硬得逼人，穿着黑色的宽松T恤，灰色运动长裤，脚上的鞋也是休闲的运动款式，一身打扮看不出牌子款式，不过那人宽肩长腿，身材比例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好得有些过分。
    那人进便利店时还得微微低头，站在台阶上只扫视了一圈便退出去坐在了门口。
    白柚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男人，长得太有男人味了吧，好帅，还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更有气质。
    江平跟他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应该能和庄姐说的那位相提并论了吧。
    虽然她没见过”那位”到底长什么样。
    “你是来这里等人的吗？”
    白柚笑吟吟地坐到男人对面，把手中的牛奶推到男人面前，偏头想要对上那人的视线：“请你喝。”
    向来没有男人拒绝过她的示好，男人嘛，不都吃那套有清纯甜美的颜，性格又天真可爱的女人么。
    送牛奶，比送水更高级。
    肖易城起身走远了点，压根儿没理白柚的举动。
    当江安骑自行车停到便利店前面时，肖易城已经等了很久了。
    伸手一把拉住江安的手臂，男人安抚性地低声道：“你问她就暴露了。”
    江安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肖易城，骑了一路的车，吹了一路的风，他的理智已经回归了不少，这下再被肖易城一拦，他便又回归了那种无力地状态。
    “我要怎么办。。。。。。”江安红着眼，睫毛湿漉漉地粘成几团，站着望向肖易城，固执地威胁道：“找不到我妈，老子直接去杀了江平，钱也都TMD还你，去你M的本家。”
    “你哭了？”肖易城低头盯着他，像是没听见他的后一句话，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心底却绵绵密密地浮上些异样。
    江安吸了吸鼻子：“我没有。”
    “回去再说。”
    男人拉住江安的手腕，挡住身后灼人的视线，江安有感应似的看去，离得太远，他只看见白柚也在看向这边。
    “自行车是林近的。”
    江安压下翻腾的冲动，走过去扶起了自行车，肖易城看了车一眼，又看他一眼：“你坐后面，我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