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强展蛾眉出门去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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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强展蛾眉出门去
    东方白。鸟雀低鸣。
    我牵着马儿,缓缓走到龙平客栈门口。
    这一夜,无眠,却不觉疲累。
    我以为自己征战沙场两年,早已练得金刚不坏之身,处变不惊了,却哪料这短短一个夜晚,便让我心内波澜起伏。
    母亲究竟是谁?
    从我记事起,母亲便喜欢独自坐在寝帐中,偶尔刺刺绣,练练剑。刺绣是狼牙女子不屑做的事情,母亲却说,这可以陶冶性情。而练剑,狼牙女子也极少有对之感兴趣的,她们喜欢以皮鞭作为武器,更甚于剑与其他兵器。
    幼时,每当我依样学着母亲的剑招时,母亲便会一瞬不瞬的望着我,眼中,盛满我看不懂的思绪。偶尔,她会抚着我的面颊,呢喃着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语。
    母亲不好武,却极喜欢这套剑法,耍来耍去,也仅此一套。母亲本不会武功,但见我执着于学武,便将这套剑法传了给我。这剑法由母亲使来,便像袅袅舞姿,轻灵含蓄,气定神闲。一招一式,都被母亲的淡雅风姿笼罩着。
    而由我使出,却绝然不同。行鲁哥哥曾说我使这套剑法甚为精彩,似金雀亮翅,招招扑向要害。而母亲却总说:“裳儿,你若要练此剑法,需心静才行。”
    我一直觉得母亲如同一团抓不住摸不着的云雾,总是清虚飘渺,缓柔宁静,但从不让人觑见她的过去,她的心。
    如此好静的母亲,怎会每日都耍剑,也着实令我奇怪了一阵。
    如今看来,这套剑法,大概便是她回忆中最重要的一个片段了吧。
    豪门公子曾说我性子烈,不适合使这剑法,说明他亦识得这剑法。看来,母亲很可能真的曾是昆仑公主,而那豪门公子,因身在皇家,也便能认出此剑法。母亲究竟因何“去世”,又因何嫁给父主,我却推测不出。
    我摇了摇头,不愿再想,遂栓好马,进了客栈。
    那几位对昆仑皇帝品头论足的老者似乎夙夜未眠,依旧喝酒聊天,精神矍铄。见我进来,也不避讳,只小声了一些。
    习武之人,耳力最是好,就算他们自己都难以听到,我都能一字不漏的听清楚。
    其中一位老者道:“唉,如此的皇上啊……真可惜了皇后。听说皇后是李太傅的千金,贤德大方,姿容姣好,可惜啊可惜,嫁给了这么一个昏君。”
    另一位点头称是:“可不是么?据说侧后大典上,皇上居然无精打采,不知是不想立后还是又疯闹了一夜呢。”
    “罢了,要说当今皇后,那可真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识大体,却偏偏命不好。”
    “啧,但是有件怪事啊,李太傅早年丧妻,当时似乎并没有诞下子女,听说也未续弦,不知这皇后是……”
    “呵,哪里听来的消息?八成是大伙乱传呢。”
    “说得也是啊,好好的一个皇后,却叫流言说得如此不堪。唉,都是命啊。”
    “不提这些了,关西王过几日就要打来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也没几日好活喽。”
    言及此,他们捧起酒坛痛饮,不再多语。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好笑。战事迫在眉睫,他们二老却还有心思关系皇后的家务事。是李太傅的女儿也好,不是女太傅的女儿也好,又有什么紧要呢?关西王打来又如何,我狼牙国也想入侵呢。父主十八年前兵败,我若为他雪此仇恨,岂不爽快。
    然而——
    若母亲当真是昆仑公主,我该如何是好?不能攻打昆仑,莫非就让父主扛着十八年的耻辱,继续岁贡么?
    自从父主任命我为大崇官以来,他事事顺我,件件依我。其实他并不亏欠我什么,十五年,母亲不愿我见他,他从不强求,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可他却似背负了十五年的歉疚之心一般,恩赐与封赏只多不少,不论母亲如何冷眼待他,他也全不计较。
    封赏乃身外之物,我不在乎,但父主信任我,疼爱我,我如何不知。一直以来,我总想为父主开疆辟土,却也一直遭到母亲的反对。这一次,我究竟要怎么做?
    昨夜刺探皇宫未果,今夜再去一次吧。但这一次,再不是为了那个昏君,而是为了十八年前的蛛丝马迹。
    我越来越想知道,母亲在昆仑与狼牙之间,究竟藏有怎样扑朔的曾经。
    是夜,我再次来到昆阳宫外。
    昏暗的门墙,难以描摹的几个身影,正在前方缓缓移动。就这样几个侍卫,如何能难得倒我?我提气一跃,已纵身跃入皇宫之中。
    沿着兴昆门朝承佑殿摸索而去,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昨日来时的路线,我记得清清楚楚。今日,应当不会再被人发现了。
    行至花月池时,我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对月而立。他依旧是一身白袍,但今日的白袍却滚了金色的镶边,雍容华贵。
    他的背影孤寂却深沉,与月光相互辉映,倒陈在池水中,似带了重量一般,游曳于水下三分处。
    如此厚重的背影,究竟潜藏了多少心事,多少忧思?
    忽然,背后的脚步声让我回过神来——有人来了!
    我急忙退后,不想,竟踢倒了假山旁的一块石子。
    “谁?!”他清喝一声。
    我一惊,旋即屏凝呼吸,轻挪步伐,节节后退。
    黑暗中,每退一步,都显得如此漫长。
    “啪”!
    我的心悚然一跳——
    是谁,竟在此时如此安闲的拍了我的右肩?
    回头,却见一人高高立在假山上,方才拍我的,不过是那人的剑鞘。
    我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气势。
    方才那一拍,不过是他对敌方友善的一个提醒罢了。
    厚积薄发,便是如此吧。
    我不知他是谁,但可嗅到一抹居高临下的笑意。他似乎早已胜券在握,只等我出击,以逸待劳。我意识到此地不可多留,也不眷恋,转身便走。
    他倒不含糊。方才他虽不先出手,此刻却牢牢跟着我,不给我逃离的机会。
    我自知再不出手定然将陷身于此,于是拔剑出鞘,横空削向他的脖颈。
    他轻轻一笑,侧身躲过,继而在我尚未收剑之时,飞身来袭。
    我知此人非等闲之辈,连忙虚晃一剑,向旁闪出,随后剑出撩挂,以迷其眼,再一剑刺向他的双目。
    他似早已料到我有此一招,猛地斜向窜后,反手一剑飞来。
    我略略吃了一惊,有些慌乱的避过,随后以剑带穗,指上打下,却招招都无法制胜。
    不多时,我已被笼在他的剑气之下,渐渐招架不住了。
    他攻势愈猛,剑光翻飞,一招一式连连加快,虽不指向要害,却分明是想生擒我。我无处躲避,手忙脚乱,眼看剑便要脱手而出。危急关头,我下意识的使出了母亲教我的救命三招。
    我作势一剑猛攻向他下盘,他自然以剑来挡,以迫回其攻势,我却蓦然收剑,作逃跑状,他自然来追,就在这一刻,我将剑高高举起,从右腰际斜刺而下,只愿能刺个我伤他亡。
    然而我万料不到,他仿佛早已洞悉我的一切想法一般,在我出招之前,已一手游于我右臂内侧翻手为掌,一手扼住我左手手腕,死死掐住。
    我心知不妙,这一次,真是千不该万不该来。若被以为是刺客,这条小命,怕是就此呜呼了。
    他牢牢擒着我的双手,却并未喊人来抓,只沉声问道:“你方才那救命三招,是何人所授?”
    闻此,我略感惊异。上次我在此使母亲教的剑法,那豪门公子便问我何以会使,这回此人又问我这救命三招是何人所授。看来有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在这里都已尘封在过去。再次掀开,总会有人感到惊讶吧。
    但我只是缄口不言。
    见我不答,他又问:“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我冷然道:“我是普通人,来此参观皇宫。”
    他微微一笑:“来此参观皇宫?你知不知我随便一喊,你的命可就不保了。”
    听他如此说,我反倒安下心来。他迟迟不喊人,大概便是还有谜团没有解开,而那谜团,想必就是我的救命三招了。思及此,我笑道:“那你便喊人吧,我不过是来参观皇宫的,如今已参观到了,死而无憾了。”
    “你……”他扼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淡淡道,“那便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我摇了摇头:“何必生气?你不是想知道那救命三招是谁教我的么?是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他的声音竟略略发涩。
    “我不记得了,偶然在街上遇到的。”
    “何时?何地?可是在昆仑?”
    我笑了:“你怎么如此关心?我不记得了。”
    “你……”他竟忽而怒了,唰的一声,剑离鞘而去,渗着寒光直逼而来。
    寒光霎时映入我的瞳眸。我微微闭眼,阻隔这浓烈的寒气。
    罢了,这回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真是要死于此地么?
    正在我以为性命不保之时,他竟自行翻身踢落了已刺入我衣衫的长剑。
    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眸内呼之欲出的不甘。
    “她到底在哪?”然而他的声线,却依旧是如此波澜不惊。
    我轻叹一声:“她,不在昆仑。”
    “哦。”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再追问。就在此时,远远的传来呼喊:“驸马,驸马?”他高声应道:“我在此。”随后转头对我道,“随我去刑部吧。”
    如今我在他手上,动弹不得,只能先顺从于他,随后再伺机逃跑了。于是我点了点头,便欲随他走。
    不料,当此之时,另一件我从未想到过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黑衣人竟凭空出现,向擒我之人洒了一把白粉,以迫使他松手,随即一跃至我身前,拉了我便走。
    我虽不知来人好歹,但起码能暂且脱离险境,遂也不加挣扎,立时同那人走了。
    逃到太丰殿附近,她忽然塞给我一张纸条,随后向我一揖,道:“公主快走,我只能送你到此了,纸条内有大狼主的吩咐,请速速离去。”听这人的声音,居然是个女子!
    她这一番话,倒教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昆阳宫内怎会有狼牙人?!她又怎知我是公主?
    不待我多问,她已迅速遁形,向内飞奔而去了。
    看那身形,武功绝不会弱。
    来昆仑之后,这所有一桩桩一件件,皆叫我诧异莫名。
    母亲可能是昆仑公主,被称为“驸马”的男子对母亲如此关心,而皇宫内,竟有狼牙女子出手救我?
    呵,纵然我心思再缜密,也无论如何理不清楚头绪了。
    罢,逃离后,看看纸条上所写,再做计较吧。
    牵了马儿,我飞身跃上,策鞭回到客栈。
    烛光下,我细细展开纸条,一字一句看去。
    “乌恩,转告公主,偷绘昆仑地图。”
    乌恩?想必便是那女子的名字了。原来狼牙在昆仑皇室内派有奸细?乌恩的情报果真灵通,她怎会知道我在王城,又怎知道我将夜探皇宫?
    谜。这一切都像一个谜。
    我坐在床边,定定看着天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有许多许多事情还藏于面纱之中,不为我所知晓。母亲之于我是一个疑问,父主却也并非将什么都告知于我。我在这其间,便像一个盲人。若不是来昆仑一趟,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有这些许事情,都发生在我身边,都与我有关。
    或许上天不愿我太早知道,才使得我每一次夜探都是失败。
    那个深夜,望着天空星斗,总能依稀看见一袭白袍,傍月伫立,伴着一池清水,似有愁,似有狂,似有怒,似有怀,结成一片涟漪,沉静而从容地思索着什么。
    他是谁,为何张狂,为何淡定,为何见碑不跪,为何倚池沉思,彼时的我,想不透,猜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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