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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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回谷就把草呈给了师父,并且说了草的变化。
    “其实有与没有都一样,反正每个人都有大限的一天。又让你多去一趟,这是何必呢?”师父的口气带着明显的责备,明显到他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哪怕是在他犯错时,师父也从不责备他的。
    “上次是我没有完成好任务,这次就算是将功补过吧。”他停了一下,好让自己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只是请师父成全我一件事。”
    “哦?”束赫抬眼看着他,从他入师门那刻到现在,他从未这么严肃地向自己请求过什么。
    “我想离开幽秘密谷。”
    “师兄要离开?”
    “可是他是幽秘密谷的继承者。”
    “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卷起一阵喧腾。堂下的弟子们对这位师父宠爱有加的师兄充满了疑惑。那个继承者的位置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
    束赫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大堂里只剩下他和莘氐。
    他看到莘氐眼里坚定的光芒,然后轻声问道:“是因为她吗?”
    “师父,”莘氐的眼神迅速化为惊讶,“原来您都知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后,我就知道。只是那时你因为愧疚才会一直待到现在吧?”
    他看着师父有些有些忧伤的眼神,记忆里不曾有过。在他眼里,师父从来都是威严高大的,他是天神国最强大的巫师,是不败的神话。可是眼前迟暮的老人只像是在哀求他。
    “师父老了,总有大限的一天。虽然巫师可以通过法力延长寿命,不过终究是逃不过死亡。除了天神,没有人能拥有永久的寿命,即使有这样的神草。”他摇了摇手里的绛紫色小草。“我知道,让你留在你会为难,可是整个密谷也只有你能担当继承人。我只放心你。”他看着莘氐眼里变幻的神色,是愧疚,是难过,是无奈。
    “不过,对于我来说,你不仅仅是徒弟。如果只是让你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对你和密谷都不会好。所以你可以离开,只是在我大限之前。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就是这里唯一的继承者。”
    “相聚或离散只是命途里微小的尘埃,真正留下的,是那些不曾被忘记的回忆。”
    他离开时,耳边响起师父浑厚浓重的声音。
    “师父,谢谢您。对我来讲,您也不仅仅是师父。”他突然大喊,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对师父说话。
    莘氐找到了依旧守在山坡上的雪姬,然后带着她四处游历。
    他们一起看过红日破晓的天空,烟霞交映的落日,看过向北迁徙,下一季又群飞归来的候鸟,看过夜色浓重的雾霭中静默开放的睡莲,迷醉动人。
    哪怕在后来分开的日子里,这些记忆也会像某种气息,带着腻人的香甜,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脑海。
    他们最后定居在一片长满柳树的湖边。因为当她看到的柳絮飞扬时,她几乎以为她又看到了雪域里连绵不断的飞雪。
    他看着她站在湖边,造出一大片一大片晶莹透亮的雪花,砸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她转头对着他笑,像小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好像绽放出她这辈子所有的幸福。
    湖面反射的金光没入他的眼底,他满足地笑了笑。金色和白雪交织成景,流光溢彩。
    月光被厚重的云所遮蔽,不再透澈。
    莘氐重新回到藤椅上。
    是断婴收留了安风哀?
    他和这个师弟并不算很熟。虽然在同一师门,但是断婴实在不怎么起眼。他似乎永远都只是低着头站在堂下,没有人清楚他在想什么。而自己和断婴在密谷里的所有接触,也只有一次。
    那时他刚刚接管密谷,因为实在走不开而派了断婴去寻找雪姬,然而他回来却告诉自己雪姬已经不在那里了。之后,断婴就离开了密谷。
    当他占出雪姬离开人世之后,他四处寻找安风哀,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明明知道安风哀还活着,可是每次他快要占出安风哀的下落时,占卜总会被突然打断。那之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踏出过密谷,只是潜心在谷内研究咒语。直到很多年后,他从自己的弟子那里知道断婴成为了天神国的摄政王。
    他甚至把儿子断狸送回密谷做自己的徒弟。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断婴不亲自去教儿子。他清楚断婴离开密谷后更加强大了,能当上天神国的摄政王,他一定不在自己之下。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竟然是断婴收养了安风哀。断婴不可能不知道安风哀就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却从未向自己提过这件事。
    莘氐突然有些明白。当年那个在堂下只会低着头,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师弟,如今的野心让他都感到不寒而栗。
    莘氐走出小木屋。
    天还没有完全亮。东方的苍穹被刚升起的太阳晕染成一片绯红。高处漂浮的流云像是斑斓壮阔的大海。
    他并没有幻影去哪个地方,只是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在思索着一件事,像是被微薄的布蒙住了光亮,总有看不清的地方。
    前面越来越暗,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月谷河。
    不论何时,这里总是夜晚。不论外面如何风云变幻,这里流水般轻盈的月光不曾变过,总是那么清澈,滤开所有杂质。
    一阵银光进入他的视线,他才看到安风哀也在河边。挺拔的身姿,飞扬的长发,气宇轩昂的神情,他看着这一切,然后笑了。从未谋面的儿子如今就站在面前,一如朝阳般神采奕奕,他是该感谢断婴吗?
    “你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安风哀没有转身,却感觉到父亲在身后。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只是母亲在的时候他从不敢提起。他深怕只要提一个字,母亲就会难过。他是那么害怕看到母亲难过的神情。
    “我没有选择,我必需回来。”他的回答有些苍白,但是这是事实。“我答应过她会回去找你们的,可是我再去的时候,你们早已不在那里了。”当他知道雪姬离开他时,他也曾疯狂地占卜想要知道她的去向。可是,她却总是在躲避着他的占卜。“你母亲是怨恨我的吧?我想她或许不想见我了。但是那之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甚至有一次闯进了雪域,但是始终没有你们的消息。”他盯着安风哀的眼睛,那里有和他一样的墨黑色的瞳仁。
    “你能相信我吗?”
    “相信你又能怎样?母亲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我那么想看到她开心的笑,可是她早就把所有的笑容都给你了。”安风哀狂吼着。曾经的幽怨像是瞬间爆发的火山,带着炽热的岩浆,一路奔腾,一路焚烧。
    莘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去轻轻抱住安风哀,抱住这个因受伤而疯狂的孩子。
    “对不起,孩子。”父亲的声音那样柔软,像是月谷河平静流淌的河水,瞬间浇熄了所有的火焰。
    清亮的月光扫过这对坐在月谷河边的父子,照出他们棱角分明的脸。他们就这么交谈着,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母亲,他一直都在找我们,他一直都在。我能看到你的微笑在他脸上浮起的样子。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真正的笑,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这样笑过,如朝阳般温暖的微笑。
    “安风哀,我能单独和你父亲谈一下吗?”采儿的声音仿佛从一团水汽中扩散出来,带着冰凉。
    安风哀皱了皱眉,转身看见站在树阴下的采儿。他猜不出她又要做什么。她一脸肃杀,带着柔软的月光也无法模糊掉的锐意,他有些害怕,好像有什么要逼近他心中那两片分隔的天。
    “好。”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看着安风哀离开的背影,莘氐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眼前的女子带着沉静的笑容,却又像是神一样遥远不可接近。从她进入密谷的那刻,他就感到一股神秘的气息。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特质,好像一种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若隐若现。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想请师父帮我。”
    “师父?”
    “我毕竟和断狸已经完婚了,叫您师父应该是可以的吧。”
    “是的,你和断狸……”断狸真的自尽了吗?因为这个女子,还是因为他的父亲?眼前浮起一张纯澈的笑脸,干净而单纯。他抬头看了看幕蓝色的天,虽然这里只是幻境造出的,但是他仿佛看到了断狸化成的那颗星在黑暗中闪烁,依旧纯澈。
    “师父,我想复仇。”她的眼神突然清晰可怕,“请您帮我吧。”
    “现在师弟的强大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况且,你怎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呢?”
    “因为安风哀。”这句话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您一定在怨恨断婴没有告诉您安风哀的下落,还把他隐藏在天神国里。”她好像能一下看出自己的心思。
    是的,他不止一次地怀疑断婴的用意,只是头绪怎么也理不清。
    “或许,您应该亲自问问他?您跟他之间说不定有很多没有弄清楚的事。但是他一定不会告诉您的。所以,请您帮助我,打败了他,您的疑惑自然也就解开了。”她一脸自信满满,凭她的直觉,断婴和莘氐之间一定有些恩怨,只是恐怕现在连莘氐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以为你能够打败他吗?”莘氐突然冷笑,这个女子说话的口气好像胜券在握一样。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已经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了。”
    “哦?”他挑了挑眉。
    “是的,请您相信我吧。”
    “好吧,不过你要我怎么帮你?”
    他自己已经发誓不再踏出密谷了。那么既然她说有办法,帮她一把好了。其实自己也真的很想知道断婴在玩什么把戏。
    “其实您只要教我些简单的咒语就可以了。”她只要用简单的咒语拖住断婴,只要能接近那面王座后刻满神符的墙,只要把剑深深地插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不过我还需要一件工具——一把剑。”
    “剑?”
    “是的,一把带有神力的剑。我想这应该难不倒您吧?”
    “也许吧。”
    “那一切就听您的安排了。”
    索尼采向他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他听到她的笑声,诡谲如午夜开放的黑色曼陀罗。
    采儿很快就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咒语,连莘氐也惊讶于她进步神速。那些常人看来要练很久的咒语,她一次就可以学会,像她生来就知道一样。
    如果让她做一个巫师,她一定会比自己甚至断婴还强大。莘氐这样想着,却有些不寒而栗。这个女子,真的只是普通人吗?那种香味越来越浓了,空气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安风哀冷眼看着这一切。采儿每学会一个咒语,他的心里就会不自然地抖动一下。
    她依旧在笑,丝毫不变地笑着。可是她的眼神不再是泉水般清透了,里面溺满了黑色的妖冶,一天天,一点点地在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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