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野再次来接班的时候罗晨曦没走，防护服上“罗晨曦”三个字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罗清早”，乔野想笑，问他，为什么是“清早”，罗晨曦说，他们觉得“晨曦”那两个字太难写了，就写了“清早”，我说那还不如写“天亮”那！说着发出爽朗的笑声。
    罗晨曦的嗓音温柔明快，一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乔野边翻看病历记录边想着，这声音真有一种温暖干净的感觉，就像一阵春风轻轻吹散雾霾，澄明透亮啊。
    她转过头对着罗晨曦一眨眼睛说：“你知道我以前叫什么吗？”
    罗晨曦透过护目镜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心咚的一跳，心想，我当然知道。但是还没等他回答，乔野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是笑靥如花的靥，实在在是又难写又难认，于是我索性改了，心中有旷野，我就是旷野。”说完也嘿嘿的笑起来。
    “笑靥如花，也很好啊，起名字的人一定是希望你一直能笑口常开，美丽可爱！”
    乔野忽然不再说话，夹着病历走了。
    乔野替了一个12小时的班，罗晨曦再看见她时她正守在一个小朋友的床前。这个小朋友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爸爸妈妈也都是患者，在不同的隔离点隔离。本来孩子心智就不成熟，再加上没有亲人在身边，恐惧心理更加强烈。
    乔野查房的时候就发现了，她一直缩在病床的一角，眼神战战兢兢的盯着人来人往。想要问什么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等乔野把其他病人安顿完了，走了过来，问她：“你是在想我是熊大还是雄二？”
    小姑娘摇了摇头，
    “哦？那我像光头强？”乔野又问。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
    乔野坐在床边，想了想，说：“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像想起了很久远的事，乔野稍微酝酿了下情绪，眼神落在小姑娘紧紧的握紧的手腕上。“嗯，阿姨小时候也有一次住院，医院里也是不给别人进，也不给乱跑，还有不给吃零食，反正不准的事情可多啦。我可无聊了，结果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床底下冒出个毛茸茸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小女孩被故事吸引了，瞪大了眼睛等着乔野的下文。“是个毛茸茸的脑袋，是隔壁有个小男孩也太无聊了，趁我睡觉偷偷的溜到我房间，还藏在我床底下，准备吓唬我的。”
    “哈哈，结果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拎了出来，被护士姐姐逮住了好一顿批评那！”
    “然后那？他怎么样了？被赶出去了吗？”小女孩也渐渐忘记了害怕。
    “没有啊，虽然不让见面，但是我们两个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啊，我们就像上课传小纸条一样，在纸上画上画，写上自己想说的，从门缝里塞进去。玩的可开心了。你看，你现在虽然和爸爸妈妈见不上面，但是可以和他们微信啊，就像传小纸条一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阿姨的电话可以给你用，你妈妈的电话是多少我来加她微信。”说着，乔野拿出自己的手机。小女孩听说可以和妈妈微信，顿时不再那么抗拒，也没觉得病房有那么可怕了。小女孩报了一串号码，乔野接通了视频电话，看着两母女互相安慰，互相打气，她真的想起了十几年前她住院时候遇到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叫什么的？乔野摇摇头，那一年她经历的太多，已经不能记得了。
    罗晨曦来接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乔野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本书，正坐在小女孩的床前给她读故事。看到罗晨曦示意他等一下。罗晨曦听她用柔柔软软的声音读着：“从前呀，有一个小王子，他住在一个和他身体差不多大的星球上，他希望有一个朋友…”。透过隔离服，他恍惚的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穿越到了十七年前。
    小曦第一次遇见乔野是在17年前，那年他快十岁，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大都是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型的，要多顽劣就多顽劣，虽然在城里已经没有了上房揭瓦的条件，但并不妨碍他登高爬墙。滴水成冰的季节工地都停工了，也没人看管，有那种很粗很大的水泥管横七竖八的散乱堆放在空地上，罗晨曦放了学的日常的游戏就是和小伙伴在这些水泥管道里爬上爬下追逐打闹，扮演警匪片里英勇无畏的角色，结果，当有一天他再次爬上一根横在一堆建筑垃圾上的水泥管上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意外发生了，小曦脚下一滑，摔了下来，水泥管搭建的丛林坍塌，腿压在了下面。他就这样哇哇的干耗着被送进了医院。
    讨狗嫌的年纪谁没个伤筋动骨的，做完手术没几天，这个淘气包就有点呆不住了，听说隔壁是个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就拄着拐偷偷的推开门往里瞄。
    他看到有个女孩子静静的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就像劳动公园门口那座喷泉边的雕像。阴天，没有太阳，但窗外的光还是柔和的投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宛若缭绕一种氤氲之气。她就那么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给人一种恬静的近乎清冷的感觉。
    小曦盯着她入了神，他感觉她的恬淡和清冷就好像是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在她眼里都是平平无奇的一样，偏偏也是个孩子模样，但是就是有一种给人安心的感觉。
    那女孩漫不经心的转过头，看到门外伸进来的小脑袋，对着它露出一个浅浅的但沁人心脾的微笑。
     住院的时间漫长又短暂。小曦每天都拖着一条残腿拼命的往隔壁病房挤。姐姐极有耐心，帮他补习拉下的功课，没有功课的时候就会给他讲读过的故事，陪他画出心中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前就知道傻淘的小男孩突然感觉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的世界，安静下来的他跟着姐姐一起读《希腊神话》，读《小王子》，甚至还会捧着脸痴迷的听姐姐讲鬼故事。故事讲腻了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们就画画，住院不到半个月，十二星座已经画的很熟练了，乔野在每张画的下面签了两个人的名字，渐渐地，乔野在小曦的心中变成了一个无所不知，无比崇拜的偶像了。
    姐姐今天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小曦特别不喜欢姐姐皱着眉的样子。乔野有种特殊的矛盾气质，她对着人微笑的时候，特别有一种温婉迷人的平和之气，仿佛能抚平一切焦躁的情绪，但是一旦一个人独坐或者垂下眼，眼中那种清冷又会特别拒人千里之外。所以小曦很怕姐姐皱眉头，他总是千方百计的逗姐姐说话。
    “笑脸姐姐，你说你马上上大学了，你要去哪里上大学啊？”
    “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学校园应该是很美吧，你以后好好学习，有很多校园等你去选择。”
    “你去哪里我也想去哪里，你到时候要告诉我一声啊！”
    乔野嗤一声笑了，“我怎么告诉你啊？我到时候都不知道找不找得着你。”
    “那不行！”小曦一听这话急了，“我长大以后要娶你的，怎么能找不着我那！”
    乔野听了这话更是哈哈大笑，故意逗他：“现在你九岁，我十八岁，等你十八岁，我都三十六了，老太婆你还要啊，哈哈……”
    小曦一时没转过弯，愣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急的脸都红了，说：“我说真的，笑脸姐姐，你等我，等我长到十八岁就去找你！”
    乔野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好笑的说：“好啊，那行，我等你！”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17年。
    乔野把小王子的第五章读完，对小女孩说：“阿姨今天给你读这么多，后面的你要自己看哦，三年级了，可以认得很多字了那，等下次再见面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好的，那你一定要再来看我！”小女孩愉快的答应了。
    两个人走出病房，罗晨曦在乔野身后悠悠的插了一句话：“不能实现的承诺，为什么要给她希望那？”他的声音很低，感觉像被压抑在喉咙里，努力控制着情绪。
    乔野听到这句话，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他。
    罗晨曦继续说道：“你只是来代班的，日后回了血透室，小姑娘看不到你会多失望啊，她满心欢喜的得到了你的承诺，但是你却没有想着去实现它，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乔野满头雾水找不着东南西北，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尊神，想解释也确实感觉没什么好解释，只好呆呆的不说话。罗晨曦一时所感发泄完憋在胸口的郁结，也觉得没意思，转个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