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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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飞机,数年未见的祖父结结实实将我抱了满怀:“景吾,欢迎回家!”
并不十分宽厚的怀里,淡淡烟草味氤氲不绝,我感觉眼眶酸涩难当,迅速汇聚热涨的一层水雾。伸出双手用力拥住这个一直以来在身边给予我最大支持的老人,我深深埋首于他的肩窝,放任所有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在这个看透世事的睿智老人面前,我毋需伪装坚强。
跡部光本来满腔激动,这么多年来,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在眼皮底下自己一个人事事按部就班老练沉稳,一步一步走向成长,他是真的很爱这个让他无比自豪的孙子。可是今天他从未有过的震惊,哪怕经历过多少商场雷霆阵仗也没有如此青天霹雳,他的简直无所不能从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景吾,竟然哭了?
一阵手足无措的惊惶后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他从小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景吾宝贝,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面对风雨敲打挫折考验,没有一句诉苦,连半点怨言也无。有时候他也觉得很残酷,就像一直被无微不至细心呵护的温室花苗被陡然放到室外任凭风吹雨打,景吾脱离家庭的时候,也不过才是个八岁的幼嫩孩儿,只因为他私心里希望景吾能学着独立承担并一一经历人生诸般甜酸苦辣,就放任景吾稚龄攻读世界第一学府,本来做好会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景吾硬是挑灯夜读地顺利结业了,若不是跡部家不愿过早曝光景吾百般阻挠媒体,想必景吾小小年纪就要扬名天下。如今,当年的孩子已经隐隐可以看到日后的不世光华,跡部家的下代继承人,如此惊才绝艳的景吾,会把家族推至辉煌的吧!跡部光坚定的相信着。
祖孙俩的拥抱无声地持续了一刻钟,直到我觉得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全数贡献给了祖父的毛衣,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有些喑哑地道:“祖父大人,我回来了。”
我的身后,桦地提着单肩背包泪流满面,这老实孩子又一个人偷偷感动了……
祖父的心理活动我不得而知,大肆发泄后只觉得在波士顿积下的满肚子愤懑刹时就如浮云飘然遁走了。要知道,不能凭个人魅力征服成年人对我骄傲的自尊是莫大打击,再加上某些变态恋童癖不时骚扰,旨在磨练情绪控制的我只得一忍再忍。在此之前我的心情非常恶劣,如今可以说是雨过天晴了。但也就是因为我难得不管不顾的泻洪事件,使祖父对我之后一系列任性要求大行方便,这是我绝对没有料到的。
心情好的时候,我喜欢去琴房抒发,而不是在脸上表达。超过三百坪的琴厅,拉开深蓝色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已微斜。角落里黄金铸造的Bösendorfer蓓森朵芙——皇者三角钢琴仿佛亘古以来静静等待的姿态,让我只一眼便已心思沉淀。
手指甫一抚触上琴键就下意识游走,”天空之城”的旋律缓缓荡漾开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每次弹起都好象经历一个个故事,悲欢离合的场景,不属于自己的深刻感情,有时沉重,有时释然。这是一首不存在于现世的乐曲,很奇怪,阴司里看到的许多东西,这里都没有,那么,我在书库电脑上学到的一切,都是来自何处?或者说,月老在这个异世闯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祸事?
呼吸一乱,手下的音符便杂了。我断然松了手,起身走进里间取下架上的古筝抱在胸前出门,打算去挑战伊丽莎白和哈雷的耳朵。于是,夕阳西下,跡部家的花园草坪上蹲着一狗一马,面前的我席地莲花坐,膝上古筝霏音不绝,时不时好笑地抬头望望两只恹恹的眼帘下耷昏昏欲睡。
10月4日过生日,吹过蜡烛分完蛋糕,两手空空的祖父假咳一声踱过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没办法,他变着法儿张罗了数年,只有伊丽莎白送对了心思,其它礼物都躺我屋里不见天日,他再也不要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我狡狯一笑,正等着祖父问话呢,我想要的,我必须要的,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祖父大人,是不是什么礼物都没问题?”我给大家长下了个套等他来钻。
“那当然!”祖父正乐呵,浑然不觉中计“景吾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祖父大人一个承诺。”我镇定微笑,小心收敛丝丝雀跃。
“什么承诺?”祖父好奇了。
“婚姻自主。”
一阵难言的沉默。不知道祖父是想起了日本独居从不主动联络的祖母,还是想起了英国皇室旁系女儿却从没给过儿子好脸色长住娘家的莲娜母亲,两代商业和政治联姻,随着事业越来越大,家庭也越来越名存实亡。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祖父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要是景吾希望的,哪怕天使来求婚,祖父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多谢祖父!景吾绝不会辜负您的成全。”我郑重鞠躬,弯下标准的90度的弧。我知道这是一个昂贵的承诺,就算对我再有信心,联姻对于一个家族的壮大仍然是利益巨大难以抗拒的,舍弃这条捷径,要多奋斗十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取得相同的成就,祖父不会如此草率地同意我的请求。只能说明,这个问题祖父已经和父亲深入探讨过,虽然未必是得出我想要的结论,但祖父现在的抉择很显而易见,我先是他的孙子,然后才是跡部家族继承人!
这是一个让我深深动容的结果,今天这一仗,我不但俘获了自由,还真正赢得了祖父的拳拳之爱。在家里,我只是景吾,出了门才是跡部。我退回卧房,细细体味这突如其来的欣喜若狂,分不清楚是因为自由,还是因为亲情。
但此事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不可能忍受与一个女子结婚甚至生孩子,这是一个解释起来颇尴尬的话题。先不说我对女孩子毫无兴趣,就算男子身体生理本能无法抗拒异性□,可我一个早已荣登极境的人,身躯被塑造得不似凡胎,精神力也非一般强悍,男孩子们普遍的每日起床时的青春期小烦恼我就压根没感受过。说句难听点的,若是无外力刺激,我将来就是人们俗称的那个,咳!那个无能,就算女上男下也勉强可以解决问题,试问哪个良家女子这么强悍?而我又不会真的直白和祖父说”孙儿我是个X无能,所以不能结婚”,要真这么说了,实在是不敢想象祖父会如何反应,这万一把老人家弄个脑溢血就得不偿失了不是?所以说,现在就让祖父当作我青春期叛逆的第一步吧!至于以后?不婚主义者在当今社会还是很多的嘛。
心情大好的时候除了琴房还能去哪?当然是叫上桦地,带上网球拍,练绝技去!
我们所谓的练绝技,是在我把能想起来的少年们之得意技一一施展的情况下,以锻炼桦地照葫芦画瓢技能的训练方式。这几年来,桦地除了用功念书,英文日文两把抓,可喜可贺的是内功也小有所成,渐渐积累的”斗转星移”虽仍不可用于对付强敌,区区网球绝技那是手到擒来完全不在话下。如今的桦地不再是原本木衲不知变通的复制机器,他随时可以处于清醒状态的类无我境界,把对方的攻击以延展二三倍的强度轻松回击,拓宽许多的筋脉也不会再产生肌肉损伤无法负荷的运动伤害,最最重要的是,桦地终于不会变成剧情里只会木然回应”Wushi”的黑大个,虽然仍旧是黑大个,也不懂打趣调侃,但至少这个桦地会正常说话还偶尔笑笑,绝对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和桦地的对练不能说是势均力敌,桦地回击的力度也不可能比我强,但闪电般的攻击后风速的回击一来一往容不下丝毫停歇喘息的战况还是让网球场内仿佛漫天硝烟,这样的练习可以说是酣畅淋漓。如果有内行看到这样疾风骤雨的场景,绝对会觉得在做梦……
我赋闲了几天,成天和仨徒弟切磋技艺,不亦乐乎的同时,有些闷。想去日本,想看看那个遍地网球的地方和梦里是不是一样。尽管国中部入学时间还没有到,而提前完成计划的我郁闷地进ru了空窗期。到欧洲各赛场转一圈的想法已经被搁浅了,我现在不再想要那些个虚名,跡部少年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想必也是无聊之举吧,我就不要犯傻跟着凑趣了。
把系列措辞打好腹稿,我施施然去找祖父拿通行许可。至于借口?
“祖父大人,我想去日本看望祖母。”我道貌岸然地搬出这个百分百不会被拒绝的理由。
果然,祖父怔了一会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难得景吾有这份孝心,你祖母身体不太好,一直没能来英国看看你,你去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话语间似有叹息。
这就通过了?我把余下的话咽进肚子,暗自撇嘴,祖母会很高兴?恐怕不见得,要不然,对于如此聪明可爱雍容华丽无与伦比的我,她连一句过问都没?大约是和莲娜母亲一样,对姓跡部的恨屋及乌了……啊呸呸本大爷才不是那个乌,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由于是短期探亲,桦地就留在英国照顾哈雷和伊丽莎白,我在两个巨型黑衣保镖的簇拥下登上了飞日本的专机。
数小时的航行并没有让我感到很累,反而是一路的西装笔挺使我浑身不自在。没办法,飞机是要降落在本家附近机场的,一下机就得往家里赶,没有时间让我再换衣服。本家老管家高木亲自来接机,身后整齐列着两队仪仗般的男仆,在我走近时集体鞠躬齐声喊”欢迎景吾少爷回家”!一见这阵仗,我的额角就划下了数道黑线,话说,我在英国都不需要这种排场啊喂!
至此完全理解了跡部少年自恋狂妄傲气外放之必然性,很显然,这不是他的错啊。
努力无视夸张的入场仪式,我长驱直入一路杀到那个宣称”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一向深居浅出”的祖母面前。
好一个风华不减的迟暮妇人,明明年过半百已近古稀,鬓色斑白两颊苍郁,偏偏气质如霜似雪凛然不可侵犯,似晚冬桠上一枝傲梅,年华渐逝风姿不灭。
哦呀,难怪祖父会附上一声叹息,此子纵然万般风采,亦在自甘束缚的屋子里泯灭了所有光芒。不知祖父年轻时是否也曾疯狂迷恋过这一抹冷香?我对老一辈的八卦不太热衷,当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后辈礼:“祖母大人贵安,我是跡部景吾,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一出声便是一腔拔凉拔凉的冷金属质感重音:“景吾第一次来日本,让下人带你随意散散心吧,祖母就不随你们年轻人闹腾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一眼看出我是来混的,我心下敬服,答了声“是”告退下去休整。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太明显,只要不给她添麻烦,随便我怎么玩。实在太善解人意了,我喜欢这样放牛吃草的饲养方式,顺带着对老太太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往英国报了平安,把送到房里的午晚饭悉数倒进马桶,吩咐厨房给我准备豆浆,回房盘腿打坐行功一晚,第二天神采奕奕地独自出门。
日本,我来了!
——如果生活欺骗了我,为什么不悲伤,为什么不哭泣,这些情绪都不会真正带来伤害,悲伤过才懂得快乐,哭泣过的心才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