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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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木,我多少岁了?”白狐立在一座山坡上,微风吹过它胸前柔软的白毛,它目光柔和,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喝茶聊天。
    “唔,是三千七百五十一岁了。”闻声望去,只见白狐面前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异常茂盛的参天古槐,当它苏醒时,你能清晰地看到一张苍老的脸庞显现在粗壮的树身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闻木微笑着说道。
    “没什么,无聊而已。”白狐转过身背向闻木,它望向即将消失的夕阳喃喃自语:“只是,我的记忆却苍白的可怜,活了这么久,却又仿佛从未活过。对于我,生于这个世上的目的是什么呢?”它疑惑地望着天边的火霞“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呢”,说罢,便缓缓向山下走去。
    白狐平静地沿着潺潺小溪踏着脚步,突然,它停了下来,像往常一样抬起鼻子嗅着晚来的仲夏凉风。“怎么还有陌生的气味?糟糕,天色已晚,此时幻竹林阴气最盛,若迟了话,恐怕那人会耗尽阳气七窍流血而死。”白狐边说边向幻竹林跑去。
    “真是的,难道我三千年的道行就只能用在驱赶这些愚蠢贪得无厌的人类身上?”白狐虽在抱怨,但脚步却丝毫没有松懈。终于,它又回到了幻竹林。当白狐刚要故地重游时,突然,它神色由不耐转变成惊讶,半眯的双眼此时也睁得大大的。原来,在这罕无人至的幻竹林中,竟传来飘渺的笛声。这婉转的乐声如月下清冷的水雾般迷蒙幽幻,似仙娥手指滤过的泉水般清脆舒心,那音调又似飞翔的雪鹰,时而刺向九天,时而俯冲深潭。白狐在瞬间闪了神,但它马上恢复了往昔的谨慎,“嗖”的一声钻进了竹林。
    那声音随着它的接近而逐渐变得清晰,它由急切转变成渴望,又从渴望转变成好奇。蓦地,它停下了脚步。原来,在它眼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块大石,当然,这大石它已见过无数次,只是石上坐着的一个人,它素未谋面。那人背对着它,所以它便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观察。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在这浓浓黑夜异常显眼,他手执着一根玄青色的长笛,一束白色的流苏系在笛子的末端,随着微风略微抖动。他那如瀑的长发倾泻到他腰际,触到他身下光滑的大石上。白狐不能自抑地闭上双眼,痴痴地听着这似只有远离凡尘的山间精灵才能奏出的绝音妙律。
    它不自觉地深吸着竹间清鲜的空气,那音律似在它的五脏六腑间游走,使它全身的毛孔都畅通无阻,并贪婪地吮吸着每一个音符。那笛声是那样的孤独,仿佛在徐徐述说它的主人心灵的感受,仿佛在同情主人心中某个角落悲伤的记忆,又仿佛因苦无知音般轻轻叹息。白狐似被催眠般,每一根神经都不可救药的松弛下来,它的睫毛间慢慢渗出晶莹的泪水:孤独,这种感觉似毒蛇般紧紧缠着它内心深处的灵魂,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不论清醒,还是沉睡,一直,都是一个人。喜也好,悲也好,无人与它可以产生共鸣,无人与它把酒赋诗。它包容在宇宙天地,却仿佛与世间万物不在一个世界,无人理解它的内心。想到这,它又不禁自嘲,你是别人的什么人啊,值得别人伴你天涯。
    它睁开眼,动作是那样缓慢,最后一滴泪水早已冷却,冰冷地划过它的眼角,突然,它呆住了,仿佛整个人石化一般,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原来,原本空旷的平地刹那间到处都是紫色的蝴蝶,如雪般在空中旋舞,似花般在夜间绽放,空气中仿佛隐隐有花的幽香,不,不是花香,而是蝴蝶创造出的幻觉。漫天的紫色使月下的竹林如此妩媚,白狐醉了,忘了戒备,甚至忘了身在尘世,忘了面前不远处还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它痴迷地追逐着翩然的紫蝶,可往日灵巧的步伐突然变得笨拙难控,这不,一不小心,便被打结的枯藤绊了个四脚朝天。
    笛声戛然而止,那白衣男子分明是听见了响动,放下手中的长笛,蓦然转过身来。白狐此时已站了起来,在同一时刻也抬起头望向白衣男子。于是,这一人一狐便四目相对,空气顿时凝固,只剩下不知名的鸟的叫声从林间深处传来。白狐失神了:“这,这是凡人吗?这是我三千多年以来自认为的凡人吗?”只见那白衣男子静静地立在那里,风轻轻拂过他耳边有些零碎的细发,一双清澈的眼睛让白狐仿佛瞬间坠入碧潭。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使得原本俊秀的脸庞显得有些严肃。光滑如凝脂般的面容如莲花般在月下静静开放。冷,是对此人,这个不知明的神秘男子最好的诠释,他仿佛来自未知的世界,没有天界才有的仙骨,却拥有凡尘所没有的清魂。
    白衣男子也立住了:“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灵,没有妖魅特有的邪气,却拥有俗物所没有的灵性。那双乌亮的双眸,仿佛能把世间一切肮脏净化,那雪白的皮毛,仿佛能抵御凡间所有的污浊。”
    “这是你的地盘吗?”白衣男子温和地道。
    冷,白狐感觉身子有些发冷,竟不禁打了个冷战,它往后退了退。
    白衣男子仿佛料到它会逃跑一样,转过身,不再理会。
    谁知白狐不但未走,还不急不慢地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在不远处卧了下来。白衣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冷冷的,可当他轻启薄唇时,说话声却很温柔:“怎么,莫非你也迷路了?”白狐歪着头,它搞不懂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脾气,但它见到凡人时是不会轻易开口说话的,它宁愿对方把它当作一只普通的狐狸,这样,它平静的生活以及它平静的家就永不会被打扰了。
    “我也迷路了,看来我是小看这片竹林了。听说这里有妖魅为祸,误进这里的人都会产生幻觉。但奇怪的是,所有失踪的人最终都会在不远的镇上被发现,除了精神略有恍惚外,无一人伤及性命。”男子平静地说道,仿佛在与故友聊天般在自然不过。
    白狐这才想起它来的目的,令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幻觉,为什么他孤身一人却仍泰然自若?白狐不敢望他的眼睛,仿佛怕一下子被看穿般:“不说话,打死都不说话,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心里虽这样想,可两条后腿却不能自已的打颤。白狐装作平时看到的那些动物一般,没心没肺地咬着两爪间的一根小木棍,露出尖尖的小白牙。过一会儿,对方不再有任何响动,白狐不禁停下来,抬头望向前方,谁知刚一抬头,便一头栽进男子如水的目光中。白狐吓坏了,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竟呜咽起来,试图躲避那目光,因为,那目光太美了,它真怕自己真正的面目会被揭穿。“妖”,永远是它心中最深的伤痛,也永远是它本质最权威的定论。
    “我不是故意想吓到你的,原来,动物真的很怕与人类的眼睛对视。因为人太阴险,太狡诈了。”男子轻声说,没有一丝悲伤,或是感叹,仿佛只是在说别的生物的特性。白狐突然发觉,男子虽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接近的冷气,但那目光。却是极其温柔的。它突然壮起胆,一步一步走到男子脚下,抬头望着由于距离拉近而略显高大的男子呜呜地叫着:“不是人类太狡诈,是因为你的目光能直达灵魂深处,我只是怕被你看穿。”它只能用“呜呜”的叫声来与他交谈,因为,它确实很想与他交谈,当然,也只能用这种形式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人之初,性本恶,为了自己的欲望可以不择手段,但随着心智的逐渐健全,有了法规戒律的种种约束,有了美丑廉耻的审度,才渐渐走上正道。只是,有的人有时为了难以抑制的贪欲,仍然可以出卖自己的一切,与魔鬼定下契约。这样的人,我见过的数不胜数,他们以各种目的接近我,以各种手段蒙骗我,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算我想,也难以实现他们的要求。”男子的语气冷的可以让听者的耳朵结冰,白狐不明白这段话到底什么含义,但它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那男子又开口道:“你又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呢?”
    白狐一愣,歪着头想了想,便三下两下跳到男子的膝上,用鼻子拱着男子手中的长笛,又望了望男子,呜呜叫了两声。男子轻笑,“想不到你这个小畜生竟是为我的笛声而来,我上官无伤所遇知音竟是你这只不谙世事的狐狸。”话语中带了些自嘲,又带了丁点不易察觉的辛酸。“难得遇上个懂些音律的,不喝酒怎能成。”说罢,男子从他那宽宽的长袖中掏出一个棕色的牛皮袋,打开软塞,递向白狐,白狐疑惑地望了望男子,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瓶口,只见它猛抽了下鼻子,连打了三个喷嚏。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白狐的头,便仰脖猛灌了几口烈酒。云渐渐散开,月光也逐渐变得透明,晶莹的酒花在空中淡淡溅落,“这酒名叫沁兰醉,容不得近闻,否则酒味太呛,失了香气,要远闻的好。”男子放下酒袋,系上软塞。果然,周围隐隐飘着淡淡的香气,白狐嗅了嗅,像吐露的靛兰,清雅幽然,久久不能散去。
    白狐感觉男子有些微醉,便跳到地上坐了下来,男子舒地站了起来,长笛滚到一边,突然银光一闪,白狐顿感寒意,定睛一看,原来男子不知何时手里已握着一把长剑,寒气似龙般在剑身上下游走,“冰蟾悬,玉龙寒,千杯难醉我清魂。”只见空气中顿时充斥着暴戾的剑气,剑的铮鸣声如鸾鸣般直穿九霄云外,刚才还是看似有些羸弱的身骨顿时如蛟龙般抖出变幻莫测的招式,处处暗藏杀机,让人难近半步。
    “蜗角名,蚊须利,此生难逃浊凡尘”银光顿时炸开千万火星,到处是碎石残叶,风被剑气扯裂,痛的尖叫嘶鸣,似鬼哭狼嚎般在山谷中回荡。那袭白衣,在风中呼呼作响,仿佛在挣扎,在逃脱,在回避,更是一种发泄。“山鬼歌,孤魂泣,我笑荒坟白骨吟”竹节劈啪作响,地上厚厚的枯叶似惊吓的鸟群般铺天盖地,仿佛想躲避,跟着嘶鸣的风无助地飞旋。“多情更比无情恨,无心更比多心恼。世事不过一场梦,何必愁叹几回真!”剑式戛然而止,一切又瞬间回归寂静,除了周围竹节上飞沙走石所遗留下的伤痕以及满地残叶碎石外,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男子平静地站在那里,将剑收在腰际,一片枯叶悄然飘落,他转过身,眼里尽是疲惫,不是因舞剑,而是仿佛精神刚刚摆脱痛苦的挣扎。他走向白狐,在它旁边躺了下来。白狐这时才回过神,它突然明白,这个人的内力简直是深不可测,他在舞剑时,早在白狐周围设了结界,否则,白狐就是再有三千年的功力,也早被剑气撕成碎片了。
    男子将手臂交叉枕在脑后,静静地望着墨色的天空,白狐伏在旁边,这才发现原来那剑柔韧无骨,正好缠在男子腰间,若不仔细观察是很难发现的。白狐咀嚼着刚才男子所吟诗句。心叹:“幻竹林对他没什么影响大概是因为他无欲无求吧。是什么变故让他如此呢?甚至对人生失去了任何微小的期望。”
    正当白狐胡思乱想时,突然,男子抓住白狐的脖子将白狐拖到胸前,白狐吓懵了,也忘了挣扎。只见男子揪住白狐雪白的大耳朵,因力道不轻,白狐不禁轻哼出声,因耳根牵着皮肉,导致白狐的眼睛被迫睁得大大的,亮亮的双眸满是男子冷俊的脸庞。白狐怔怔地望着男子的双眼,仿佛想透过朦胧的雾气看清埋藏在男子深处的东西,而男子平静地望着白狐,仿佛在证明着什么。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好久,最后,男子终于停了下来。将白狐轻轻抱起放在身旁。“你别怕,我只是看一下你是否心存邪念,若你的眼睛有一点浊气,我就会立刻杀了你。”白狐听完唏嘘不已,“天哪,幸亏我没有什么歪念头,可是~~什么算是邪念啊,该不会是~~”白狐感觉脸像火烧一样烫,脑袋像浆糊一样乱,于是它使劲甩了甩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男子疲惫地轻声说着,渐渐,声音暗下去,传来轻微的鼻息声。白狐转过头,男子已经睡着了。白狐歪着脑袋瞅着男子睡梦中的侧脸,脑袋里满是问号,他是它几千年来接触的算深的第一个人类,也是它如此近观察的第一个男子。他就像一个迷,一个勾起它所有的好奇心想要弄懂的迷。他仿佛唤醒了它几千年来一直沉睡的某些情愫,它并不知道,它那静如止水的心湖正因这突如其来的邂逅震起轻微涟漪,而这涟漪却不知不觉荡向远方,渐渐动摇它那稳如磐石坚不可摧的根基。
    寂静的夜将宽大的斗篷笼罩天地万物,竹叶摩挲着清风,淡云缠绵着圆月,浅溪抚摸着滑石,倦蝶偎依着梦花,熟睡的男子身旁却已没有了白狐,只剩下一只用细枝编的竹鹤。“天亮时,那只竹鹤会带你离开这里,缘生缘灭,尽为天数。上官无伤,我记住你了。”一声轻笑消失在竹林深处,一滴露珠从叶尖滑落,溅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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