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不是什么标本室。”荷盒说，她轻柔地微笑，像是面对着自己亲爱的孩子们。“这些都是活着的。会幻想，会做梦，会思考，只是没有躯壳相联。”
    密密麻麻的线路和导管，将一个脑与另一个脑相联，让一个容器与另一个容器相通，来来去去，构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网格，犹如一个巨大的，蛛网。
    卡卡说：“也许它们想的是：不如死去。”
    荷盒不以为然：“科学的进步是由无数的牺牲构建，如同它的孪生‘进化’建立在尸体的基石上。”
    “那些……是用动物做实验的吧？”
    “人，不也是动物的一种么？在我看来，这些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你……还真是‘博爱’……”卡卡低声叹息。
    没有是非观念的知识，和没有人性的科学。卡卡想：这是什么？这绝对是一个非法的人体试验！虽然他自己对“合法”两字嗤之以鼻。先前是一个毒药女郎，现在来了位科学疯子？而且看样子是没有痊愈的可能了。他从心底涌起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或者说是，预感。女人都变异了不成？还是他遇到的女人，全不正常？难道是作为“开膛手杰克”时杀害了太多的女性，所以现在报应来了？
    他哀叹：主啊，这不过是游戏而已！
    只是，他也不想输掉游戏，无论是出于已经花出去的那500个天使币，还是他高傲得有些过分的自尊。
    荷盒没有理睬他的讽刺，继续道：“这些脑是特别的，是‘智脑’，是被‘命运’选择的世上最有价值的死者。他们曾经是孤立的个体，来自不同的族群，或者被各种族类所排斥，如今却结为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的思维是连贯的、整合的或者处于潜意识，在你不可想像的程度下，达到了另一种形态的不朽！看那里。那间玻璃房子里有着全世界最迅速最巨大的中央处理器，是真正的人工智能，它通过电波网络与每个脑相联，作为呼唤，或者是中转。”
    “选择？是怎样的‘选择’？”卡卡的眼神闪烁，最终看向了位于角落里金属桌上的贴有“原田光琉”标签的透明容器。透过玻璃，清晰可见里面的头盖骨被整齐地打开，粉红色的大脑完全暴露出来，微微游移的血管和神经向下联接，那下面是一张脸，一张完整的光琉的脸，他闭着眼睛，嘴唇微抿，温柔的，像是微笑。“哥哥……和那些人都是，‘特意’为你所杀么？”
    荷盒微笑，那像是爬行类的没有温度的笑容让人觉得发冷：“杀光琉的是桃都吧？你的另一个重要的人？”
    “……”
    “而且他本来就是要死的，得了那样的病，现在却因为我永生了，可以看见，可以知道，可以通过中央处理器与人交流，这样的情形，不是应该感激我么？我也终将会成为它们的一员，用电波的回路观看世界。”
    “这样的事……”卡卡的眼角流出湿润的液体，那不是他的，是属于“原田光”的感情的激荡。这种温热的尸块……还能称得上是“人”么？卡卡的手指掐进自己的肉里，滴出鲜红的血来。“你能得到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历史的真谛是什么？是毁灭。毁灭旧有的，建立新有的。毁灭人类的肉身，建立永恒的精神存在，达到神的高度。这个，就是我的愿望。”
    “你想创造……”
    “创造新的生命形式。没错。梅芙拉尔是我的帮手。巫医真是美妙的存在。”
    “愚蠢！他们……没有人说，这是疯的吗？”
    “我是‘愚者’。贯彻梦想、满怀天真、单纯没有惊恐地迈向人生的‘愚者’。我是塔罗牌之始，是人生之初。”
    “这样……！”
    明晃的锋利的刀片出现在他的手心，像是蓄谋已久地掠过面前的女人的颈动脉，宛如翩飞的银色蝴蝶。那是从梦罗纳岛的厨房偷偷取出的小刀，细小而锋锐，此前一直藏在卡卡的袖中。此刻入手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仿佛切开的是虚无的空气。
    荷盒不见了。
    她不在面前。而是在一步开外的身后。
    “你！”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荷盒微笑，亦或是嗤笑：“没有发觉么？你的感官欺骗了你，我一开始就不在你面前，不在这里。”
    又是一刀。迅速，利落。但同样落空。
    “没有真实。全部是虚幻。知道了么？”荷盒的笑容逐渐加大，头顶的帽子似乎都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这是模拟真实的立体成像，不单是视觉，连触觉、嗅觉、味觉也可以达到以假乱真，是直接干涉脑神经感知的一种技术。”
    “你！卑鄙！”
    “创造。上帝可以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够？”
    “……”
    “不过反应好多了呢。上一次我带你来这里的时候，你可是直接一枪打穿了自己的头颅，鲜血四溅，脑浆横飞，真是……好浪费的死法。”
    卡卡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看见了记忆中的荷盒，以及记忆中的“脑室”。眼前是红的鲜血，和最深的湖水一样蓝的，一双眼睛。他告诫自己不要去看那眼，但荷盒的碧蓝色的眼睛却仿佛有着魔力，让人移不开视线。这是……记忆？还是现实？那么胸中的忧伤又是谁的？原田光？还是他卡卡？“为什么……要自杀？”
    “你问我为什么？是因为知道了亲爱的哥哥现在的模样，或者是桃都接近并保护自己的真相，还是看见了那个呢？你自己……不是应该更清楚么？”
    卡卡禁不住朝荷盒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空的预备的容器，上面的标签已经写好文字，是“原田光彦”。
    他不想被装进去，所以打穿了自己的脑？
    “怎么？回忆起来了？幸好我们的‘魔术师’拉斐尔妙手回春，那样严重的损害居然还能修复。对你来说，应该是……可喜可贺吧？不过，据说为了填补遗失的部分，用了其他濒死者的脑组织。”
    “其他？”
    “听说是名字叫做‘陈凯文’的中国人。说起来还是桃带来的呢，因为心脏破裂大脑缺氧，已经不能救回了，所以拉斐尔干脆……合二为一，没想到脑组织却意外地契合。现在的你，是哪个呢？光琉的弟弟光彦，还是杀人犯‘陈凯文’？那样柔弱的一个孩子，会随身携带凶器，想要杀人么？”
    言语的声音愈来愈响，像是透过脑壳直达大脑。
    不好！
    这是卡卡最后的反应，那声音那眼神，是强力的催眠剂，引人动摇，然后窃入心底，修改人的感知和记忆。这是“死之盟约”的“愚者”，第一位的大阿卡那牌，最初的集结者，真实的“最高位”，想要成神的狂人。但她……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拥有这样的，力量？难道是天使附体的产物，还是……
    眼前昏黑……
    卡卡向后倒去。
    一只手从旁接住卡卡倾倒的身体，让他免于同地面有个亲密的接触。是桃都。换上了她惯常的红色猎猎的风衣，只是脸色……差得不能再差。可想而知，有人两次违逆了她的警告，这实在是极度的，挑衅行为。如果对方不是不知真身在何处的“愚者”，怕是一开始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你来啦。”荷盒怏怏地说，“比我想象的要快嘛。”
    卡卡会昏迷是因为桃突然的介入切断了荷盒的精神控制。但桃都并不理睬或是在乎这个。
    “‘陈凯文’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桃问。
    “拉斐尔和香香都没有跟你说么？”
    “他们只是说他死了。”
    “那真遗憾。他确实是死了呀，无论从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你将‘他’引来又是要干什么？”
    “是……为了制造。”
    “制造什么？”
    荷盒笑得温柔，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庞：“为了制造你的弱点。桃，你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了。”
    “你真的能理解什么是人么？我们也不过是你的诸多研究之一。”
    “啊。这么没人情味的说法。我们是同伴，是同谋吧？从一开始，到将来……”
    “未来……”
    “是的。未来。”
    “未来并不存在。那不过是久远的过去的重复。”
    “你太悲观了。”
    “你连悲哀的情绪都不会有。”
    “是。是。你是伟大的‘审判’大人，也是……我的继任者。未来，我的一切都将归于你……”
    然后是轻声呢喃。在无数赤裸的大脑的注视下，有什么被隐藏下来。如果说桃都的年龄是20岁，那么荷盒无疑应该有40了，当然，你不可能从外表上看出来，我们的“愚者”最为神出鬼没、深不可测，她的容貌也许是虚假的，如同她的名字。不可打听女人的年纪，这是从古到今的不二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