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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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坐在府中花园里的凉亭内,一阵脂粉香传来,我微微含笑,邀请的客人来了。
不等她开口发难,我把写好的纸条递给她。
许久,她惊诧地开口:“你。。。。。。真的要这么做?”
沾了些茶水,在石桌上写下字:“有劳公主帮忙了。”
“为什么?”我可以想象出她现在一定皱着眉。
“他值得最好的,难道公主不是最好的吗?”
“好!我做!”她愉快地笑出了声。
我不语,微微含笑,拨动琴弦。
师父的病好得很快,大概真如太医所说,病在心里,心里的病好了,身体的病自然也好了。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让我想起最初的时候,我不过是七岁的孩童,他依旧是十七岁的少年,不知如何与对方相处,只能小心翼翼地守着望着,慢慢磨合。
现在也是这样吧,要慢慢磨合,只是时间问题。
“流苏儿,是谁对你下的毒?”师父抱着我坐在窗前,细听窗外风雪飘。
我只笑不答,偎在他怀里取暖。北冀国真是寒冷,不适合惧冷的人居住,我还是回归山林,那里冬暖夏凉,正合我意。
他暗叹一声:“你不想说也罢,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摄政王,陛下传召,入宫见驾。”
“什么事?”
“传旨的人没说。”
“说我病还没好,去不了。”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他见我坚持,无奈点头:“好吧,我去。你好好呆在府里。”
我点头,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也跟着踱出房门。
簌簌的细雪落在我的手心,化成点滴水珠划过指尖,留下冰冷湿漉的痕迹。
“别站着吹风,会受风寒。”一件温暖的披风把我从头到脚遮住。
是凌飞,我听出他的声音,朝他微笑。
他静静盯着我。如同许多人一样,目光专注而痴迷,许久不得回神。
“神医把药送来了吗?”我拉过他的手拿写字,唤回他的魂。
“是。”他把一只小瓷瓶塞进我手里:“神医说这次保证彻彻底底。”
瓷瓶上依旧带着他的体温,让我的手心有了一丝暖意,我轻点头,又写:“凌兄,尘世多烦事,我已不胜其扰,自将藏身山林。就此与凌兄道别,多多保重。”
“你一人如何生活?”他急急握住我的手:“山林险恶,你自己又多有不便。。。。。。”
“多谢凌兄挂心。”我笑着抽回手,写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凌兄,请回吧。”
“流苏,流苏。。。。。。”他低低唤着:“后会无期,我忘不了你。”
我浅浅含笑,站在雪地里。风吹动我的长发,我的衣玦。我仰头,闭上眼,任雪打湿我的颊。
“偶遇佳人兮多美姿,纤手拨弦兮惊天地,吾心悸动兮目难移,奈何无缘兮哀心死。。。。。。”
师父从宫中归来,心情似乎不好,我笑着倒了杯茶,让他消气。
“流苏,今天谁来找过你?”他接过茶杯,顺手把我揽进怀里。
“朋友。”
他不再多问,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便默默抱着我。
许久,他的头垂了下来,靠在我肩上,呼吸平稳,已经睡着。
神医的药起效了。
我把师父抱到床上,这次,不再留恋,举步走出房门。
“他醒来之后,真的会忘了你,彻底地忘了你?”站在门外的公主急切问道。
我点了点头。神医的药,信得过。
“我会好好照顾他。”
听到了我想要的许诺,我绕过她,去寻找我的琴和剑。
该回家了。
但年,师父在深山中选了一处谷地,植上竹子果树。又亲自建好了宽敞的竹屋,造了各式家具。很费力也很费心的活计,师父却做得很高兴,他说他和我要在此终老,当然要好好花些心思。
他想得周到,让我真的可以在此终老。
“公子,柴送来罗!”门外的樵夫大声吆喝。
我才放下笔,身边的小猴早已不耐地跳开,“吱吱”尖叫着跑进房间,拿钱去付给樵夫。
小猴是我在山中捡来的,被猎人的陷阱抓住,受了重伤,我治好它,它就赖上了我。
它极聪明,见过我拿钱付给樵夫,便也学会了,每次就争着去做。
樵夫大概拿到了钱,道了声谢便唱着山歌离开。
我这才走出院子,背起柴放进仓库,小猴跳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悬空着晃荡。
我任它胡闹,摸了摸它的脑袋,走进窝里继续写给老和尚的信。
师父什么都忘了,我没忘,我和老和尚成了挚友,当然还有神医。
终于知道神医的名字,君千羽,师从“怪手圣医”,十岁初出师,救了将死之人而未拿人抵命,眉发一夜皆白。自此遵从师命,救人亦害人,游历半壁江山之后,心生倦意,随入山门成了俗家弟子,修佛养性。
我归隐山林之后,他便每年来访,自枫叶红时到,等第一场雪就走。
老和尚说可以让千羽为我解毒。我拒绝了,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目不视,心清;口不言,心静。
“近日安好,勿念。君兄何日动身,何日至?以便远迎。保重。”
我把纸条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让它返回。
怀中的小猴变得安稳,吧脑袋搁在我肩上,晒着暖暖的阳光入了梦。
我微微笑着,在院子里席地坐下,听风清鸟鸣,也渐入梦里。
夜来卧听风吹雨。
不过,似乎有如此闲情的仅有我而已。小猴惧怕地藏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夜中访客更是满口火气:“你倒自得其乐!”
我轻轻含笑,点上灯。
千羽走到我身边坐下。我嗅到他身上雨水的湿气,甚至还能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真是难为他了。
“千羽莫躁,医者自知静气养身。我备了热水,也备上了衣物。请自便。。。。。。千羽还带了什么人来?”我安抚着在他手心写字,又察觉到屋外还有人,顺便问了一句。
“一个小鬼,是老和尚硬让我带来的。我不要,他却硬跟了上来,怎么甩也甩不掉,烦!”千羽起身去淋浴,不再与我搭话。
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个孩子。外面风大雨大,他怎么不进来?
我不放心,站起,走到了门边。
伸手便摸到了湿漉的头发,想来也是,千羽都湿成那样,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手往下移,炽热的皮肤烫到了我的手,我接住往我怀中倒的小小身子,抱起他,往屋里走。
害人生病的神医大人,不会连个风寒也治不好吧。
千羽把药塞进我手里,便往旁边一坐。
我微微皱了皱眉。让我一个瞎子给他喂药吗?
“人是你要救的,喂药自然也是你喂。”千羽凉凉回话。
知道他性子凉薄,是指望不上的。无奈地起身走到床边,扶起孩子,摸索着给他喂药。
药喂了一半,却也洒了一半,但总算是喂进去了。
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确定烧退了,才放心地帮他盖好被子,坐回千羽身边。
“你还真像他娘。”千羽嘲笑道,把一杯热茶塞进我手里。
“老和尚让他跟你学医吗?”我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很不错的徒弟,性子坚韧。”
“学医也要看天赋。”千羽冷道:“,你喜欢,你留下来做徒弟好了。”
“哪个孩子愿意呆在没有人的野林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千羽沉默许久,才又开了尊口:“流苏,你真的决定要这样下去吗?”
我微怔,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最近,有人几番来找我出山治病。”千羽突然说道。
我点头表示了解,静等着他的下文。
“治失忆的病,病人是北冀国的新君,过去的摄政王,公主的驸马——轩辕拓。”千羽平静地阐述。
我的手微颤,手中的茶杯摔在了桌上,茶水沿着桌面流到了我膝上,弄湿了我的衣裳。
千羽装作没有看见我的失态,继续道:“据说他忘记了过去的事,而且一看到流苏节,胸口就会很痛。”千羽的声音有些低沉:“流苏,记忆是可以抹去,但喜欢的东西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改变,纵使你让他失去记忆千百次,他的心还是会为你而痛。”
千羽,你以为我不想和他长相厮守,共度此生吗?
“你猜我是男是女?”
他沉默,等着我的下文。
“我,非男非女。即是所谓的‘天阉’。”我的手有些发颤:“我的容貌。。。。。。注定要引来人间浩劫,逆了天意,所以被老天惩罚。无子无嗣,斩断我的血脉。师父不信天,他让我出山,结果,他命悬一线。你逆天救他,我们必要承担惩罚。否则。。。。。。痛便痛吧,至少能活着,能活着就是好的。”
“流苏。”
我站起身,大步走出屋子,抬头面向苍天。天哪,天,你的惩罚我全受了,你的浩劫还要来吗?!
我慢慢地跪下,膝下湿润的泥土渗进我的泪水。
我正和千羽坐在竹林中抚琴品茗,就听见有急忙的脚步声向我们逼近。
我的琴声停止,千羽颇有些不悦:“该死的小鬼,醒了都不安分,流苏,别理他!”
我摇了摇头,站起迎上,正好接住横冲直撞的小小身躯。
“哥哥,你是神仙吗?”好大一口喘息之后,他很认真地问。
我轻笑,摇了摇头。
“流苏,这小鬼识字。”千羽自己抚起了琴:“臭小子,流苏的眼睛不好,也不会说话,把手给他,让他写给你。”
“神仙哥哥为什么看不见也不会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神仙不是很厉害的吗?”
“我不是神仙。”他的手柔软又温暖:“我叫流苏,你叫什么名字?”
“龙凝!”他响亮地回答:“我是大将军龙绪的儿子。”
龙?!我心一冷,脸色沉了下去。
“他爹因为误伤十三王爷而被遣边疆,临走前把他送到开国寺,请老和尚代为照顾。”千羽淡淡地解释。
“我爹没有错!他是为了保护皇帝才射的箭,为什么还要罚他!”龙凝大声地抗议,我摸上他的脸,滚烫的水湿了我的手。
是呀,他爹又有什么错?我无奈地苦笑一声,拉起袖子擦干他的眼泪。
“流苏,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呃心软而惹来灾祸。”
我还是决定教龙凝一些剑术,我没让他叫我师父。让他学会之后依旧跟着千羽离开。我觉得做一个神医要比一个武夫好很多。
“流苏,你的剑呢?”千羽在一边看我给龙凝示演剑招,满腹疑惑地开口问我:“我似乎从没见过你使剑。”
我扔下手中的枯枝,让龙凝自己练,对于千羽的问题,笑着不答。我的剑在我的腰间,我爹留给我的剑,有着和娘一样的名字。娘把剑和琴塞给我时,上面还滴着血。娘说琴是娘,剑是爹,琴剑不离。
我还记得爹曾笑着逗我:“小流苏,等你长大了,爹娘就把古琴和软剑留给你。当你遇到命中注定的人,若为男子,便把剑给他,若是女子,便送她琴。琴剑不离,笑傲江湖。”
只可惜爹娘没能等到我长大,命中那个人也没等到我把剑送给他。他们都错过了。
第一场雪染白了山林,千羽把果冻的食材妥善地贮藏在地窖,又用兽皮缝成的帘子把竹屋所有的门窗都遮上。之后,他便带着龙凝离开了。
我和小猴一起收集竹叶和梅花上的雪,把它们埋在地下,等明年夏天再挖出来,酿酒沏茶,千羽最喜欢了。
偶尔,小猴也会趁我不备,抓一把细雪,塞进我的衣领,见我没反应,便没趣地叫几声,又安分地陪我一会,再独自跑出去玩耍。
这个时节,山林里已经没有多少危险的野兽了,我也放心让他到处乱跑。
过年了,送柴的樵夫送来了柴还顺带送了两只松鸡和一些山珍。
我给他十两银子,这个老实的汉子不肯收。
我比划了许久,他才明白,我要给村里的孩子压岁钱。他便高兴地拿了钱,连连道谢离开。
我在院子的空地里点了柴,架上锅,加了山珍,连着松鸡一起煮汤,另一只早埋在了柴火底下烤。
小猴突然回来了,用力地拉我的衣摆,似乎很急躁不安。我便顺着它,跟它走。
走了好一段路,它才停下,不用它再提醒,我的脚触到东西,是个人。
是在山里迷路了吗?
我把煮好的汤和烤熟的鸡端进屋里,猜想着这个男子怎么会昏迷在雪地里。
“你是谁!”责问的声音传来,我微笑,醒来就好,转身进厨房端来祛寒的姜汤,走到床边递出。
他不接,而是揭开我的面纱,仔细地大量我。
“你是狐精还是山妖?”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我忍住不笑,摇了摇头。
又把姜汤往前递,得不到他的回应,我知道他怕我下毒,便先喝了一口,也给小猴喂了一口。
他这才接过去。
“你的眼睛。。。。。看不见?”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我点头承认,又指了指嘴再摇头。
“也不会说话?”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再点头,走开去拿纸笔。
“吃饭吧,吃完了我送你出山。”
他看过之后,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饭桌旁,我在他对面坐下,依旧先吃,告诉他没毒。
他真的饿了,很快把我煮的饭菜吃光,等我收拾好端上茶,他才开口讲他的事。
“我来山中狩猎,追一只野猪,追得太远,和侍卫失散了。在山林中迷了路,没带干粮天又冷,便晕了过去。请让我多住几日,我的呃侍卫一定会找来。”
我不能确定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我确实心软地答应了。
他说他叫王子洛,从延月国来,经营着祖产,是延月国的名门子弟。
我想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会连个碗都不会洗。
“流苏,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他坐在一边,看我沏茶,好奇地问道。
我点头,把茶杯推到他面前。
他很诚实地说:“若不是你看不见也不会说话,我一定不相信你是个人。哪有人会像你这样子。”
我笑,拿过古琴,轻轻拨动。
小猴最近有些焦躁不安,时常赖在我身边不肯离开。
我想,是频繁来往的生人让它察觉到了危险。那些生人应该与王子洛相识,不然王子洛也不会时常消失。
是他的佳人来找他了吗?那他为什么不会去?
我有些困惑,却也不好问。
我坐在竹林中弹琴,小猴突然尖厉地嘶叫了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我抱着琴站起,困惑地往前望,即使看不见,我也可以感觉到,王子洛正带着许多人站在我对面。
“流苏,和我一同回延月吧。”
千羽说的没错,我终是被我的心软害了。
我轻轻含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流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邀你一游,聊表谢意。”他拦住了我的去路,口气很真诚。
我皱了皱眉,还是点头。
姑且随他去一趟,在延月国游玩一番,再去天国寺探望老友。
他高兴地笑出了声,让我快去收拾收拾就走。
我仅是抱着古琴,带着小猴便走了。当然,还有腰间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