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依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
    就算时常见到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她也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幸运的普通人罢了。是的，幸运。她从未觉得这些事情影响了她的生活，也从未后悔那些邂逅。即使，事实上最初的那次邂逅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那是在她离家出走后，游乐场里发生的小插曲：带着翅膀的小哥哥和一只巨大的熊熊。奕浩的一个小小失误，没有把她的记忆消除。那时的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答应了保守秘密便谁都没有告诉，自己悄悄地追寻着蛛丝马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像掉进了沼泽里，越陷越深。
    这间接地导致了她前十几年的时间过得很不愉快。遗忘、嘲讽、孤立、寂寞……那天，她终于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古怪、有多么招人讨厌。她没敢走进包厢，转身，上楼，走到酒店的天台上看风景，兀自消沉。那段不可思议的记忆已经淡到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问自己，是不是该回归现实了？事到如今，是真是假都无法定夺，还有追寻下去的意义吗？早就过了胡思乱想、天马行空的年纪，这般特立独行，受伤的终究是自己。
    抬头望去，漫天星河。
    你看，你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颗。肉眼辨不清区别，又为何非要脱离他们？
    是啊。
    为什么要这样呢？
    ……
    即使是陷进了沼泽，此时也被惊醒了吧。不论是否愿意，那些名为“真实”的手正把她拼命地拖上岸。
    在她彻底放弃的前一秒，一道彩色的光芒划过了黑暗的夜空。
    她顺着那轨迹望去，思考它究竟是什么，如此耀眼夺目。可它就这么落了下来，掉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有着彩色羽翼，面容姣好的女孩。她说自己的吸血鬼，威胁说要咬她，最后却不知怎么的，自己落荒而逃了。
    这就是她和秋璃的初次会面。
    她记得，那天，夕阳下，秋璃笑着对她说，“有什么比魔法还奇怪的？所以，有我这个不是人类的闺蜜垫底，你那点对灵异事物的痴迷又算得了什么？”那个瞬间，她差点落泪。
    后来，奕浩知道了她在那十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懊恼说，当初应该抹去她的记忆，就不会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
    她慌忙地抱住他说，千万别。不然，我怎么遇见你们呢？
    最喜欢你们了。
    相处短短半年，却弥补了十几年缺失的温暖和快乐。
    所以，为了不让这样的温暖匆匆消逝，在结界碎裂，大蛇张着血盆大口向秋璃扑去时，她选择了拦在秋璃前面。即使，这样的后果是自己会被咬死。
    “既然你让我过来这里，我应该是能做到些什么吧。”
    我没有力量，我所能够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她听见秋璃尖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想拉住她，但她自己更快一步。
    对不起，这么冲动。可是，我也想保护你们。
    即使，只有这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兰依闭上眼睛。
    ……
    许久，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嗯……？
    她睁开眼睛，发现事情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糟糕。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树枝停止了摇摆，所有spirit的动作都僵在了那里，就连面前长着嘴露出两颗尖牙的大蛇也一动不动。
    不对……
    兰依原地转了一圈，长裙的裙摆微微飘起。
    时间，好像又没有静止。
    “你想要做什么？”
    兰依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她慌忙看向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又问了一遍，她答，“我想保护他们。”
    “怎么保护他们？看着那些spirit，你想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会……”
    那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时间恢复流动，他们可就玩完了。你面前这个spirit会越过你，杀了你的小伙伴。那边，除妖师也撑不了多久。那个金翼的血族，会被他身后的树妖偷袭……你再告诉我一次，你想对那些spirit做什么？”
    做什么？
    兰依握紧了拳，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让它们统统消失！”
    那个声音终于带了笑意。
    “诏天地之主，赐伏魔之力，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凶秽消散，邪祟尽除，急急如律令。记住了吗？”
    没有QAQ。
    “还愣着干什么？”
    “请、请问，可以再说一遍吗？唔，两遍吧。我尽量记！”
    “……”
    兰依似乎听见那边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半晌，对方才重新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罢了，言灵够了，这次就帮你一把。下回，你再记不住就给我写在手上照着读！”
    “昂，好的……咦——！？”周身浮现出白色的光芒，一时太过刺眼，兰依抬手遮住了眼睛，待她松开手的时候，时间已经恢复流动。所有的spirit消失得无影无踪，光芒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身体里。
    秋璃站在她身后，怔怔地看着她。
    兰依回头，见她果真平安无事，所有的疑惑不解全吞回肚子里，脑海里只剩下兴奋二字。她飞扑进秋璃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是我做到的吗？！是我做到的吗！！！太好了哇哇哇——！秋璃秋璃！你看我是不是超级厉害啊——！”
    秋璃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哎哟疼疼疼！宝贝你轻点——！”
    “啊！”兰依这才想起她身上受了伤，迅速放开，“嘤，对不起。”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奕浩一展羽翼飞过来。在他的视角看来，方才，一霎那间所有的spirit都不见了，界门也悉数关上，正纳闷着，就看到兰依周身在发光。可是，他家兰依不是人类吗？怎么会……？
    在他正准备再靠近一些，问个清楚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哥……？”
    “做好心理准备。”奕涟神色复杂。
    “什么？”奕浩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有些紧张。
    此时，天洛、奕忱他们也围了过来。
    “兰依，你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吗？”秋璃觉得，要她突然相信她家兰依小可爱居然也不是人类，还这么牛批，一直以来都瞒着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对啊！照许兰依那性子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她啊！只可能是她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但秋璃姑且还是再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吗？”
    “不知道啊……哦，对哦！怪不得！”兰依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显然没搞清楚状况，但表情看上去还是开心得不得了，“我超级厉害对不对！虽然背不下来咒语！”
    其实你只要说前半句就好了。
    秋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伸手揉揉兰依的脑袋，随后转向奕涟，“奕涟，你刚才那句‘做好心理准备’，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呀？”
    “大致。”奕涟的神情看上去依旧很复杂，“能够做到像刚才那样的……她应该，是净化者。”
    奕浩闻言，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净化者，七族大战后销声匿迹的种族。在那个时代之前，难以想象的强大，据说原本是神族的分支，具有言灵和灭魂的能力。
    言灵，可以理解成“心想事成”。奕浩这才想起来，确实有好几次值得他怀疑的情况——比如去游乐园那次，兰依心心念念要玩鬼屋，一抽就抽中了。可他那时简单地理解为碰巧。
    而灭魂……按照书中的记载，能够大规模地让目标消失得一点渣滓都不剩，好在，为了维护平衡，这个可怕的能力被限定到只对后生种族有效。
    原生种族包括守护者、女巫族、半妖、人类等；而后生种族，是指由上位神族后来创造的生物，比如spirit，还有，血族。
    “……”奕浩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上一截，此时正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女孩，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奕涟拍了拍他的肩。
    秋璃不清楚这“净化者”到底有多么厉害，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头，但看见奕浩吃瘪的表情，再联系起奕涟那句“做好心理准备”，心下了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采访一下，女朋友比自己厉害是什么感受？”
    奕浩“哼”了一声，指了指天洛，“你问问你男朋友。”
    “……”天洛瞬间黑脸，“哪有。”
    奕浩打定主意把战线往天洛那里推，“那你问他，女朋友比自己攻、比自己会撩是什么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闭嘴！”
    “啧，哎，兰依你没觉得不舒服或者怎么样吧？”成功转移话题的奕浩这才把视线投向兰依。如果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作为净化者这么回事的话，方才应该是她第一次使用这样的力量，照理说，容易造成力量透支，但看她依旧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
    可他还正说着呢，兰依忽然“诶？”了一声，就一头向前栽去，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她。
    果然，晕过去了。
    奕浩叹了口气。
    这小笨蛋的反射弧还真不是一般的长。
    神族的分支吗……？如果所有的神都像她这般天真无邪、像她这般反射弧长，这世界早就毁灭了吧。
    秋璃拍了拍他的肩，“你送兰依回去，这儿交给我们。”
    对于能够提前撤退，奕浩当然没有任何意见，最麻烦的已经解决了，半妖界那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只是……“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唔？”秋璃这才发现，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疼了。“没事没事，刚才被兰依抱了一下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天然呆是治愈系的。”
    “行，”他和奕涟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那我先带她离开，你们注意安全。”说完，瞬移离去。
    “好啦~”秋璃伸了个懒腰，干劲满满，“那我们去半妖界吧……”话音未落，被一左一右按住了肩。
    “小秋璃别闹了。”“我带你回去。”
    哦。
    你俩真有默契。
    “可你们之前不是说回去反而不安全吗？说什么spirit会跟着我……”
    奕涟答，“余下的那些都是D级以下。”
    天洛补充道，“它们不会跨界传送。”
    这样啊。
    秋璃点点头，也觉得此时自己回家乖乖休息才是上上策，可又听到“咔嚓”一声，摆明了又是出状况了。
    一只章鱼一样的东西挖开了马路，从地下探出了头。没过几秒，又有一棵长着嘴巴的树扭动着树根朝他们靠近，被奕忱一枪打散。与此同时，天上也飞来了一些不明生物。
    数量急剧上升。
    秋璃一左一右拍拍二位的肩，“你们的flag回收得真快。”
    “……不对。”奕涟眯起眼睛，感应了一下周围并没有新打开的spirit界门，“是半妖界那边把它们传送过来的。”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数量太多应付不了？
    正疑惑着，四周亮起一片跨界传送的法阵。
    “抱歉！”急忙赶来的桐宵解答了他心里的疑问，“空间压缩时出了点问题，连接到了之前开辟的传送空间，有一小批逃来了这里。”他后悔之前夸老维克靠谱了。“咦？”他此时才注意到这里的spirit已经被全数剿灭了。他本来是打算用空间压缩快速解决掉半妖界的那些小喽啰，再赶紧跑回来帮忙，可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们了。“你们是怎么……？”
    “这个等会儿有空再解释吧。”秋璃顺手放了毒蝴蝶，五彩斑斓的小家伙们循着spirit袭去，由于spirit等级实在太低，几乎是一碰死一个。“魔法点找到没？”
    “没有。”桐宵摇摇头，“空间压缩时没注意。不过……”他指了指不远处两只一模一样的章鱼，“应该是也被传送过来了。”
    “好吧……”秋璃叹了口气。
    真是漫长的一天，一想到待会儿这里的spirit还要给她拼了命地复制起来，秋璃觉得心好累。
    放完毒蝴蝶之后也没事干的她，兀自找了个小角落坐在地上。她可不敢再贸然扔什么魔法或者加入近战了，方才她放蝴蝶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奕涟眼神的杀气。
    光是干坐着也无聊，天洛此时也去消灭spirit了，没人陪她说说话，只好远远地看着哪哪哪又冒出来一堆spirit，哪哪哪又被她的蝴蝶毒死了一片。
    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在茫茫的spirit海中，发现了一个很奇异的东西。一个不符合spirit怪物形象的，小小的、白乎乎的、很可爱的小东西。简单地说，像是一颗鱼丸。一颗比普通的烫火锅用的鱼丸大上个五、六倍的鱼丸。不同的是，它更加毛绒绒一点，而且，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看都完全无害。
    之前spirit出现太多，手镯内存过载，显示资料功能暂停了。她只能猜测这只小东西约莫A或者B级的样子。
    所以当它摇摇晃晃，挥动着小爪子，朝着她飞来时，她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小东西在快要撞到她脑袋的时候急刹车刹住了，“啾——”了一声。
    果然只是低级spirit啊，不会说人话，但是秋璃就奇迹般地听懂了——它说的好像是：跟我来！
    等一下！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能听懂spirit语言的技能的！？
    见她没有理会它的意思，那只鱼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啾啾——”地叫了一通，小小的身子往秋璃怀里撞，似乎实在催促她快点跟它走，又似乎是在撒娇。
    秋璃一向抵不住这种攻势，叹了口气，环顾一圈，见大家都在忙着砍spirit，没人注意到她这边，便悄悄地起身，悄悄地贴着墙挪着，挪出他们能够注意到的范围后，转身跟上鱼丸。
    那小东西飞得不是很灵活，左摇右晃的，但速度不算慢，秋璃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体力有些撑不住。好在，没一会儿，鱼丸就停了下来。
    秋璃跑得有些喘，没心思注意前方是什么，停下之后，歇了一会儿，才发现到了一条死胡同，面前是一堵白墙。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想暗算我？”秋璃觉得，就这么个小东西，要是对她有什么敌意，她都不用放蝴蝶，可能一脚踹上去，它就没命了。
    “啾——！”不是！
    “那到这来干什么？”
    “啾啾啾！”魔法点！
    “啥？哪呢哪呢？”
    “啾——！”墙！
    “哦？”秋璃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那面墙，果不其然，隐隐有一个法阵的痕迹。“这个怎么破坏啊……？”
    “啾。”不知道。
    “那我就随便来啦。”秋璃拿出魔杖，开启了双武器，刚想狠狠地朝那面墙刺去时，又忽然住了手。“魔法点破坏掉的话，对你没什么影响吧？以及，你为什么要帮我？”
    “啾——啾啾啾……”
    小鱼丸解释了半天，秋璃才明白，它并不是安朵斯招来的，而且是只“素食”spirit——以前解释过，黑狐妖那种，不依靠其他种族灵魂、力量为食的spirit。只不过当时spirit界一片混乱，它那么小小的一只，哪里躲得开大波spirit的行进，就这么被一路带了过来。魔法点破坏，任务就自动结束了，复制会停止，但已经出现的不会因此消失。
    “这样啊……”虽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对方也并没有解释这么帮她的原因，但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秋璃还是无法提起什么防备心理，而且怎么也感觉不到恶意。“行吧，那你退后一点。”
    之前和安朵斯干架的时候实在消耗太多，此时所剩的力量不知道能不能一举破坏法阵。秋璃有些担心，但还是尽可能地把力量都集中到手里的长枪上，待积蓄得差不多时，奋力向那面白墙刺去。
    法阵受到攻击，自发形成结界，试图把攻击挡下来。秋璃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力气再蓄一次攻击了，决定一鼓作气，用蛮力狠狠地朝结界压下去。
    终于，“砰——”的一声，法阵被破坏，整面墙被她的长枪戳出一个洞来。
    “成功了！”秋璃松了口气，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可忽然，神色又变得有些古怪。
    “啾？”怎么了？
    “……”糟糕，法力彻底用完了，体力也不支了。
    “啾啾啾！！！”你别晕啊！！！
    见她身子一歪，鱼丸“咻”的一下飞过去，试图顶住她，不让她摔倒。可是她的重量相对于鱼丸自己的力气而言实在有些悬殊，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了。
    “啾啾啾——！”你醒醒啊！
    可是它再“啾”也没用了，秋璃已经失去了意识，正焦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被阴影笼罩。
    它抬头，看见一只巨大的章鱼。
    鱼丸欲哭无泪。
    这、这我打不过啊救了个命。
    

    作者闲话：

    2018-4-15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