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到阳光穿过窗台落在被子上，将被子晒得暖烘烘的，陆九九才懒懒地睁开眼，他揉了揉眼睛，眨了两下，正要起身，便感觉到胳膊上的重物，他侧身转过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便将那整个人都窝进了怀里，另一手抱住了他散着发的头，轻柔地吻了一下柔软发丝的头顶，那人动了动，手伸进衣衫，揽住他的腰，安逸的把脑袋埋在了陆九九胸前，不过一会儿，呼吸又平稳下来。
    搂着白无忧躺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人通传，说主君在书房等他，知道白无忧不容易醒，陆九九宠溺地亲了亲他才托着他的头，让他舒服地睡在枕头上，将温暖的被子紧紧地裹在他身上，这才坐了起来。
    陆九九的手沿着床边一滑，便碰到了靴子，这才转身将被窝暖好的脚伸了出来，套上夹了毛层的长靴，起身在衣架处取下衣衫，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北岳主君见到陆九九时有些吃惊，因为他长袍的下摆湿了一大片，便问道：“你这是？”
    “地上太滑。”陆九九面不改色答道，摔跤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是哪段路？我看看是谁负责的，定要罚他。”主君治下严苛最恨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的人，何况还只是打扫这么个小事。
    陆九九怕他真的追究，赶紧就转移了话题，面向那扇屏风问道：“这屏风上的金丝牡丹纱原是夫人的外衫吧。”
    “当年封殿本是为了断去念想，不成想却是自欺欺人罢了。”所以他留了她最爱的罗衫，留了面貌如她的杨美人。
    “主君与夫人之间的情谊真人令人艳羡。”陆九九由衷感叹。
    他昨日被白无忧从水里捞了起来，回了房，便被狠狠教训一番，可怜他本是被水泡得头脑肿胀，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安抚被自己吓到炸毛的仙兽情绪，哪晓得这件事了了，小兽还不打算睡觉，兴奋地把主君和夫人之间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地说了一遍，待小兽讲累了讲乏了，自己竟先进入梦乡，陆九九还得让他躺的舒服，盖得温暖，才能跟着入睡。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主君看着那个精美的屏风，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九九问：“你愿意信我了？”
    主君的视线自屏风移开，落在了他身上，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依旧是有礼恭谦的模样，那面上的坦荡是装不来得：“若你真的是那种无情的人，白神官又怎么会为你奔走至此，还不遗余力地为你辩驳。”毕竟是白无忧的神通让他见到夫人鬼魂，所以不免要高看一眼。
    “那南鹿北岳结盟之事……”陆九九问。
    “今晨盟约已经派人送出，不日便可到达南鹿国都，其余两国也各发了一份相关文书。”主君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洛瑛之事我听白神官说了，可她一人不可能同时游说西岚东周两国，更何况东周先战元气大伤，怎么可能此时跟着西岚举事？”
    陆九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据实相告：“与她一起的乃是武安王的侍从，名曰青狼，其人有些怪才，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相助东周，东周本就野心颇大，经他挑拨必然参战。”他没有直说青狼是狼妖。
    没成想听到青狼的名字主君面色有变，似是相识，陆九九见他不说话，正要询问，他却看了看门外的天，原本还是艳阳高照，不过这么一会儿便天色微沉，感觉又要下雪了，他在心中算了算日子，然后道：“三日后，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与主君说完话，陆九九便要离去，险些被小小的门槛绊倒，幸而主君拉了他一把，主君见他走远，心里有些疑惑，往日里不觉得他如此迷糊，怎得一天差点摔倒两次。
    陆九九并未回房，他还记挂着腊梅树里的小花灵，带了两小包甜点，便去了喜福宫。
    果然，沐雪见着甜点，开心坏了，原本光秃秃的树干，刹那间开满了小花，挤不下的竟然被涨开了飘飘扬扬撒了一地，连带着树下的陆九九头上肩上沾染了一身。
    树下王夫人的尸骨已经被挖走放入了棺椁，这几日便要举行丧仪，囚牛走了，这里便只剩下沐雪一个人了。
    “你要和我走么？”想着往后只有她一个人，陆九九便觉得她有些可怜，他还记得那日，小姑娘模仿王夫人唱着长相思，声音里的落寞是骨髓里发出来的，是真真实实的寂寞哀伤。
    沐雪吃着蜜枣，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道：“我在等人呢，我走了，他回来了怎么办？”
    陆九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因由，便问道：“你等何人？”
    “那个种梅树的人。”沐雪道，“是个很小很小的男孩子，那时候这里没有宫殿，就这片湖，他就把我种在这儿，每天都来与我说话。”仿佛陷入了回忆，沐雪不动了，也听不见她嚼着蜜枣砸吧嘴的声音。
    “后来呢？”见她不说话，陆九九追问。
    “后来他说要去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可能很久都不能来看我了。”沐雪指得就是蛮荒大漠，然后叹了口气，“直到今天都没有见着他呢。”
    “那是多久前的事。”陆九九想着这么棵小树成为花灵必然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想着她等了人几百年，不免有些心酸。
    “哦，快四十年了。”沐雪吸了吸手指，心满意足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陆九九有些吃惊，四十年腊梅成灵？要么是宫中灵气旺盛，要么就是这腊梅本就是一仙种，或者种梅树的人有仙缘，可三十多年前能进得了皇城还日日来此照顾梅树的人屈指可数。
    “那孩子当时多大？”陆九九隐隐觉得有了头绪。
    “五六岁吧。”
    陆九九来时曾仔细查看过主君的一些生平，记得他年少时曾因寒暑两地交战，被质押于大漠里一个部落十年，部落最终落败诚服于铁甲城，他才得以回归，第二年老主君仙逝，他便承袭了主君之位。
    “后来没有人再来找你说话了？”陆九九问。
    沐雪皱了皱眉头：“就是那个坏人呀，以前他和屋子里的女人好的时候会来找我说话，说的都是打战苦啊，担子重啊，我听不明白，经常听睡着了，后来他让屋子里的女人伤心难过，我便恨死他了。”
    “你可还记得你等之人的模样？”听着有点不对，陆九九脑中灵光一闪便又问。
    沐雪重重地点头：“我记性可好了，他呀有张圆圆的脸，眼睛也圆，身上肉肉的，就好像冬天里的雪人娃娃。”
    陆九九明白了，她从未想过心中的雪人娃娃是会长大的，所以她一直等啊等啊，即使人回来了，她也认不出来。
    陆九九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和她解释那个天天与她说着枯燥乏味话题的英武中年男人便是她一直在等的雪人娃娃，但现在喜福宫即将解封，杨美人要代替王夫人住进去守着方寸的记忆，这枯萎的梅树以前既然是主君会来道愁绪的地方，他应该会保持这个习惯再次回到这里，终有一天，小小梅花灵应该能察觉到，那时她应该会专门为了他开出一束灿烂的花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