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3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晏承浚咬着牙,眼中寒芒慢慢敛去,冷声道:“陛下一家难得团聚,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机会了,既要吃饭,那就好好吃!”
他竟敢!他怎么敢!晏承浚又惊又怒,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那尖利的簪头贴在温热的肌肤上,微微刺进肉中。自己昨晚还在吮吸亲吻的地方,现在却流出了一丝鲜血,那滴鲜红的液体如同滚烫的热油,“呲”的一声烫进他胸口,让他恐慌地停了呼吸。
害怕的情绪像疯狂生长的藤蔓,狠狠扼住晏承浚的喉咙。
他怕了。
逼着牧之与他刀剑相向的时候,他没有怕。可牧之将刀剑转向自己的喉咙时,他却怕了。他不怕自己身死,却怕牧之自伤。
牧之看着晏承浚慌乱离开的背影,有些茫然。手中的簪子冰凉,冻得他四肢都僵了。他缓缓坐回床边,努力维持着帝王的仪容,心底一片黯然。
食不知味的在踏春馆用了晚膳,吩咐宫人们好好照顾蓉妃,便在芸玺的护送下回了春秋殿。殿中早就点了灯,雷雨还在继续,潮湿闷热的空气如同粘液,包裹缠绕着牧之,让他胸口发闷。
他洗漱完,披衣斜卧在贵妃榻上,手里的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等待的时间是那么漫长,长到他听着更漏声,似乎都能听到回音。大殿空旷寂静,只有屋外的雨声和屋内的更漏,陪着他。
“叮当!”
“嘶!”
耳力极佳的牧之霍然起身。
是兵甲厮杀声。
夹杂在哗哗的雨声里、滴答的更漏声里,慢慢靠近春秋殿的刀剑碰撞声,利刃穿透肉体的闷哼声。
牧之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那里放着自己一点一点捶打出来的铜针,上面淬了剧毒。
“陛下!”
从雨幕中冲出来的,是福满。他手持利剑,一身是血。
“阮丞相呢?”
这和计划不太一样,阮祚作为宫外强有力的接应,此时若不出现,一定是出了岔子。
福满的脸上满是脏污,被雨水冲刷的连神色都模糊了。
“陛下快从偏殿走吧!晏家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福满推着他,顾不上礼仪,慌张地打开春秋殿内的一条暗道,将牧之推了进去,“陛下快走!”
“福满!”牧之伸手想把福满拉过来,可福满冲他深深一揖,将暗门狠狠地关上。
那个眼神像是诀别,看得牧之心头一抖。暗道内漆黑一片,隔绝了外面的厮杀声。牧之心下慌乱,拿不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扇暗门从里面无法开启,他只能点上火折子,借着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暗道尽头走去。
黑暗的寂静,压抑的走廊,冰冷的石头,慌乱的喘息。
也不知走了多久,许是一炷香,又许是一个时辰,在牧之混乱的呼吸声中,他终于看到了尽头的那扇门。朱红的漆,他伸出手,用力往外一推,光芒渐渐透进了暗道。
牧之深深吸了口气。
晏承浚对着暗门坐着,一手虚虚地握拳抵在太阳穴上,一手放松地放在扶手上,食指轻轻点着,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好不悠然自在。见牧之从门里出来,嘴角一勾,笑容温暖。
“臣,恭迎陛下。”他坐在太师椅上,毫无恭迎的意思,眼底的嘲讽像一把剑,刺穿了牧之的自尊与骄傲。
这里是朝正殿,出了朝正殿,再往外走,便是皇宫的侧门,阮祚安排的接驾的人正在那里等着。现在看,是等不到了。
牧之闭了闭眼,弹去衣摆上的尘土。胜负已分,再顾着些皇家的矜持吧。他撩起袍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手边搁了一杯茶,他端起来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痛的嗓子。茶温正好,是他爱的味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陛下何意啊?”
“朕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朕要动手了?”
“那得很久之前了……”晏承浚做出思索的样子,“哦,臣想起来了。那晚,陛下第一次让福满出春秋殿,臣的人跟着福满跑了一晚上。”
牧之咬紧了牙,才没让自己喊出声。第一晚?那是他第一次试探晏承浚在宫里的布防,试探晏承浚对他的监视严密到了何种地步。第二天福满安全回来,晏承浚也没有因为福满夜出春秋殿而发难,让他以为,福满是安全的、未被监视的。原来,晏承浚忍而不发,是在麻痹他!
“所以你派人,又监视了阮丞相?”
“臣可没那么多得力人手,臣把自己麾下最擅长跟踪监视的都放在陛下shen边了。”晏承浚微微一笑,“臣不必跟着阮丞相,毕竟他的一举一动,皆是陛下授意,臣只管看住陛下就行了。”
“那你是如何知道,朕的计划?!”
他和阮祚往来皆无信件,一字一句的东西都未曾留下,就怕有人半路截获密信,让他功亏一篑。可即便这般小心,晏承浚竟然还是能得知自己和阮祚的计划,他想不通。
晏承浚似是听到很好笑的笑话,轻笑出声:“陛下的小把戏而已,臣一猜就能知道。”晏承浚抬眼,眼神迷蒙,表情温柔,声音蛊惑,“陛下还记得,和臣一起玩儿的猜谜吗?”
牧之一窒,心头一跳。
他和晏承浚从未急过眼,他虽有时胡闹乖戾,却总怕晏承浚生气伤心,因此做错事时,总能及时去哄对方高兴。他作为皇族的骄矜在晏承浚那里一文不值,他最开心得意的时候,便是在晏承浚生气委屈的时候,让晏承浚重新笑起来。而晏承浚,一直老实本分地恪守君臣之道,别说惹牧之不高兴,便是对牧之说个“不”字,都是不能的。可有一回,牧之却生了大气。因为晏家,要给晏承浚说媒了。
“殿下纳了两个妾,为何臣不能成亲?”
“你是本王的人!不能成亲!”牧之跳脚。
“父母之命,臣不能不从。”晏承浚摇头。
“你敢!你敢!”牧之咬牙。
可他无可奈何。
京城里的小姐们,都等着晏家的小公子。晏承浚一到年纪,上门说亲的便络绎不绝。这是人间大道,是凡俗之礼,是人人都躲不过的一步。牧之虽为成王,却又如何合情合理地插手晏家的家事?他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去寻晏承浚,而是和京城里的那些纨绔们到处厮混,饮酒诗会,游湖泛舟。可思念如同攀着他的女萝,缠绕生长,枝繁叶茂,缴住他的心,让他成了一个借酒浇愁的可怜人。也不知熬了几日,他终究没有熬住,一把扯掉心中箍得他发疼的女萝,把一本诗集送到了晏府。
说是诗集,其实里面都是他和纨绔们这几日写的酸诗罢了。晏承浚的回复也很快送到了他的手里,那是一首抒发思念的词。
他毕竟是皇家的人,自持和骄傲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即便收到了晏承浚的回复,他也没有轻易地放下心结,而是大笔挥洒,写了一出“郎有心,妾无心”的话本来,又送到了晏府。晏承浚很快的将一本历史典故送给他,里面说的是一个大臣无意中冒犯了君王,而君王却大度地原谅了臣子的故事。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来二去,不说话,只互相送书。送诗词、送民间故事、送历史典故。送到后来,牧之得了趣儿,每日往晏府送完,便巴巴儿地等着看晏承浚回复他什么小故事,看故事的时候,就像猜谜一般,猜测着晏承浚这是什么意思。
这日他只等来半阙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看着纸上熟悉的字体,像是被人迎面踢了一脚似的,脑子混沌地骑上马,疯了一般奔向晏府。晏承浚正在院中的梨树下抬着头看花,就被牧之抱了满怀。
“殿下?”他轻轻惊讶了一下,双手犹豫着,最终慢慢圈住了牧之的腰。
那日风吹落梨花,幽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牧之借着手中的茶盏,温暖着冰凉的指尖。
“呵,我与阮丞相借书籍沟通,没想到,其中意思晏大人也都能猜得丝毫不差。”
晏承浚谦虚道:“陛下所思所想,世间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了。”
牧之点头,话尽于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站起身,霍然拔出晏承浚身旁护卫的剑。两边的守卫刷地拔剑,纷纷指向牧之。
这是他的皇宫,却被人这样用利器指着。牧之想笑,然而笑意到了唇边,却压抑成了哭声。
眼泪弄花了眼前的世界,牧之拼尽全力朝晏承浚刺了过去,两边的剑芒如同寒霜,直直地逼向他。可他不想躲了,也不必躲了,事已至此,他只能迎着那冰冷的利刃冲过去。
“不许伤他!”
随着胸口的血花飞溅而出的,还有晏承浚的嘶吼。他声音颤抖,听起来是那么的害怕而无措。
承浚,你在怕什么?
手里的剑如千斤重,坠得牧之抬不起手。他抽出袖中藏好的毒针,用尽最后的力气挥洒出去。
父皇,儿臣无能。这千里江山,如今恐怕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