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前那座宏伟壮观的无名烈士纪念碑，在月光下已不再是纪念碑，而是由人组成的一座巨大人塔。准确的说，是由人体各个部位组成的。在红色的月光下，那些穿着绿色军装的手臂，没有规则的挥动着，就像是随风飘扬的塑料袋。那些缠着绷带的脑袋，有的痛苦无望，有的呆滞麻木，像是临死前不同阶段的表情。那些腿，尽量保持着立正的姿势，但抽搐和抖动，都上演着痛苦的极限。
    追赶过来的黑。帮似乎并未看到这一幕，还在一群群的挤进烈士陵园。
    “还……跑不跑？”仇文颤抖的问道。谷青看了看“石碑”一咬牙，说了声：“跑！”
    说完，谷青继续带着他们朝防空洞方向跑去。
    可没跑几步，谷青再次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到了纪念碑下面的情景。
    一排排缺胳膊少腿的士兵，拍成一列列，站满了整个纪念碑广场，面色如土，双眼无神，胳膊都耷拉到膝盖那么长，眼睛盯着对面的三个人，嘴里都念着什么，像是要对他们诉说什么。
    在洒满红色月光的陵园，被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已经让人望而生畏。而偏偏他们还都在跟你说呢喃细语，就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再回头，来时路边的土坡，全都站满了立正的军装亡魂。再看远处的陵园尽头，哪还有什么围墙什么大门。只有无穷无尽的浓雾，和浓雾中站着的无数无名军人。他们排列整齐，面容麻木，形成了无边无际的亡魂海洋。
    三人越凑越近，挤在一起，小伍提议道：“不行咱们还是闭着眼睛跑出去吧！”
    “晚了……”仇文绝望的说道。因为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军人已经包围了他们。他们嘴里发出的声音，小的听不清楚，可所有的人一起说，让人听后冷进了骨头缝里。那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像是潮水，又像市集。
    仇文早已满身冷汗，鼓足勇气，大喊道：“诸位英雄，晚辈无意打扰，借条路放我们出去吧。”
    仇文声音已过，但亡灵海洋丝毫没有变化。“跪跪跪……快跪”谷青提议，随后三人全都跪在地上，仇文又喊了一遍：“英魂壮士！晚辈无知，借条路放了我们吧！”
    “磕头，快快快！”谷青再次提议，三人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磕着头。浓雾让人看不到地面，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三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谁也不敢抬头。
    在谷青、陆云和潘显相聚的那晚。潘显说自己住在烈士陵园地下，什么没见过。还说谷青和陆云那晚如果早点来，恐怕都不敢进来。当时谷青没有在意，相信指的就是这一幕。
    “后面流。氓好像没动静了……”小伍小声说道。
    “都跪着别动……尽量别说话”谷青打断了小伍的话。
    没过多久，仇文打破平静：“别TM拽我领子！……我C！”
    看来仇文是抬头，而且被什么惊吓到了，其他人也忍不住抬头去看。发现头顶全是一张张面无表情，土灰色的脸，近到可以看清它们那灰白的瞳孔，还有帽子上的红星，那些被压缩在一起的胳膊和腿，就在他们后背飘摆，似乎稍微起身就会被摸到。
    那“纪念碑”变得很大，很长，伸到高空，又受不了那些人的重量，所以像挂钓到大鱼的鱼竿一样，弯曲垂落下来，一直垂落在五人的头顶，那些亡魂在拼命接近他们，努力地引起他们的注意。
    整个天空就像一面血红色的旗帜，红色天空，绿装英魂，喃喃细语……
    “爬着别动！全都别动。”谷青边说，边把脑袋往地里钻，真希望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几人就这么跪拜着，身边除了亡魂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鬼语，就剩仇文放飞自我的咒骂声。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身体在这凉雾之中渐渐失去知觉，别说被吓死，没多大功夫就会被冻死。“怎么办？”谷青小声问其他两人。
    “这TM……不知道啊……看来天要绝我……倒是连累了你们。”仇文的声音也在发抖。
    小伍可能也绝望了，回应仇文道：“咱俩一起长大，要死一起死。”
    在两人大放诀别之词时，谷青脑子飞速旋转。这些英魂想干什么？他们嘴里念的是什么……为什么无名烈士纪念碑会变成这样……无名烈士……谷青明白了，他们都在念着自己的名字，他们不甘心做无名亡灵。”
    百万雄兵，离开家乡，征战杀场，哪个不是娘生爹养大？哪个心里没有忘不了的姑娘？炮火枪弹，断胳膊断腿，泪流血洒，到头来都成了没有名字的孤魂，家人找不到，后人念不着。那位眷恋着的姑娘，也不会知道好男儿的故事。最可悲的是，等待他们的家人，在战争结束后只能传颂各别战争英雄的事迹。
    什么叫各别战争英雄？就是少数详细到像个剧本的英雄人物。
    想到这里，谷青静下心来。这心一静下来，耳边的声音也慢慢细腻起来，果然听到的都是名字。万千的姓氏，不同的名字。
    他们的信仰是什么？谷青接着问自己，随后决定放手一搏。问仇文和小伍：“你们身上谁有一百块钱。”
    “我有啊……干嘛用？”仇胖子回应道。
    小伍也很快说道：“我也有，都给你，让你做个有钱的鬼。”
    说着，两人把钱递给了谷青。果然，士兵们突然安静。谷青展开一张钱币，咬紧牙关猛地站起身来，大喊：“英雄们！你们完成了自己的战斗！现在是我们的战斗！你们安息！虽然现在世界很乱，但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
    就像一层雾被吹风走，眼前恐怖的景象消失不见。抬头一看，烈士陵园只是夜色中的草树土坡，还有广场中。央那庄严神圣的纪念碑。在低头看脚下，谷青不免倒吸一口冷气。土已埋过了谷青的小腿，原来自己刚才因为恐惧想找个地缝钻，是真的进了地下，怪不得会感觉到如此冰凉。
    仇文和小伍也是相同的情况，他们赶紧抽出埋在泥土中的腿，调整自己呼吸。
    “行啊小青！”仇文激动的问：“怎么回事儿？”
    谷青指了指钱币上的毛。爷爷，仇文和小伍恍然大悟，这上面画着的老人家，就是他们的信仰。随后，仇文和小伍眼睁睁的看着谷青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再看四周，那些追进来的流。氓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下跪发抖。几百恶人，压不住英魂阴兵。只有谷青三人眼前是清晰的。剩下的流。氓们同样在一点点的被黄土吞噬着，站在砖路的流。氓像是受到什么驱赶，惊恐地退到了泥土坡道上。
    “走吧！正好给咱们时间往防空洞跑！”谷青指着前方不远处，刚要走，却被仇文拉了回来。
    仇文咬牙切齿，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流。氓头子说：“那是肖奇，肖恒的叔叔。”
    肖奇四十出头，中等个头，面容黄瘦，却有着一个消瘦面孔很不相符的大啤酒肚。穿着商务休闲，却露着两双纹满龙凤的花臂。在诸多流。氓中，只有肖奇还在反抗。他拿着手中的匕首，乱挥乱刺，嘴里怒吼着：“来！来啊！”
    “怎么地？”仇文看向谷青和小伍“机不可失，趁现在弄死他吧。”
    谷青和小伍皱着眉头，沉默地看着一脸杀气的仇文。
    肖奇，全国最危险社团的二把手。在地下世界，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他被人杀死，全国黑。帮门户都会被震掉砖瓦。如果他死了，凶手将成为全国黑。帮头号通。缉犯。
    看两人没有回应，仇文拿出自己的格斗钢刀，独自走向肖奇。
    “等一下！”谷青对仇文喊道“不要杀他！挟持他当人质，跟我逃到西环，我哥们在那里收购了马队。”
    仇文停下脚步，看背影就知道他在犹豫。
    谷青不给仇文犹豫的时间，绕开那些神志不清的流。氓，独自走到了肖奇身后。那些流。氓像是看不到谷青一样，任凭他提着砍刀从面前走过，只顾着跪地求饶。
    既然不能杀肖奇，那仇文就选择捅几个流。氓消消气。一刀一个，每一刀不是心脏就是脖子。手里捅着，眼睛还四处寻找着。仇文是希望可以找到甄鹳，趁机结果了她的性命。
    谷青来到肖奇身边，看着眼前的国家级重磅黑。帮人物。
    肖奇依然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对身边站着一个人浑然不知。煞白的脸上，每一处都散发着杀气。
    谷青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砍刀，用刀背狠狠砸在肖奇的手腕上。肖奇一声惨叫，匕首也被砸脱手。肖奇跪倒在地，用另一只手去寻找掉落的匕首。谷青再次举起砍刀，用刀背砸向肖奇的另一只手。
    这两下谷青用尽了全身力量，足以将他的手腕砸至骨折。随后，谷青扔掉砍刀，捡起肖奇的匕首，一把拽住肖奇的头发，将他强行拉了起来。“C！”肖奇大骂一声，虽双手以被砸骨折，但依然顽固地乱踢乱蹬。
    “动一下我割了你的喉咙！”谷青把匕首架在肖奇脖子上，贴近肖奇的耳朵，咬牙说道“跟我走！”
    看谷青已控制住了肖奇，仇文和小伍急忙赶来，一边一个，护送谷青走出了陵园。
    陵园外还有二三十个流。氓，他们看到陵园里的同伙行为异常，正犹豫着进不进去，看到谷青抓着肖奇走了出来，全都一脸茫然，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出了陵园，肖奇眼前阴兵的场景也跟着消失了。这才冷静地低头看看脖子上的匕首，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我是第一次被挟持吗？”
    “管TM你是多少次！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仇文怼了一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流。氓。
    肖奇停下脚步：“仇胖子，你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吧？”
    看肖奇停下，谷青进退两难，害怕强行推搡会误杀对方，又怕跟着停下来会变得被动。
    肖奇眯起眼睛：“杀了我侄子，你觉得自己还有命跑？”
    “别说你侄子，就算你儿子，你妈你爸我也一样杀！”仇文依旧不改霸气本色。
    肖奇气的一头青筋，对众人喊道：“把这几个小B玩意砍死！快！”
    众流。氓一阵喧哗，大喊着放人，但谁也不敢上前。大家都害怕背负害死肖奇的罪名。
    肖奇瞪着眼睛，凶狠地看着四周的流。氓，催促道：“谁再犹豫，下场跟这三小B玩意一样！”
    靠前的流。氓开始硬着头皮试探，小伍挥舞着棒球棍，将伸过来的匕首砍刀统统打掉。谷青意识到已经骑虎难下，不狠小心来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大喊一声：“都TM退下！”与此同时，一匕首扎进了肖奇的肩膀，快速插。进，快速抽出，又恢复了刀架对方脖子的姿势。
    肖奇硬挨了这一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咬紧牙关，一声不出。围在四周的流。氓安静了一下，又慢慢恢复了喧闹叫骂。
    这时，仇文举起手中的格。斗。刀，“嘶”一声切掉了肖奇一只耳朵。
    “啊……”肖奇这才忍不住叫出了声，扭头看向仇文：“这还有一只！再来！”
    肖奇刚见了千万的亡魂，现在双手骨折，肩膀挨了谷青一刀，耳朵又被切掉一只，还在呼呼冒血，却依旧从容不迫。能到今天的地位，果然非同一般。
    谷青、仇文和小伍心里都明白，现在不能心软，如果心软，三个人谁也活不下来。
    仇文嘴角抽。动两下，贴近肖奇面前“还是来一只眼吧！”说着，仇文猛地伸出胖手，一把扣进了肖奇的右眼。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只有肖奇撕心裂肺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