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珂化妆的空档里，时秋和两个编剧先返回了隔壁的试镜会议室。
    刚一进来，他就发现多了不少生面孔，心下一猜，应该也是过来试镜的演员，随便扫了一眼后，果然没有几个眼熟的。这些人见他换了衣服头饰，都跟看猴似的盯着他不眨眼，时秋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尴尬地朝他们随便笑笑。
    人群中立刻就有了一阵小小的波动，他耳朵尖，听到几个女孩子在小声议论他，脸上微微一红，跟着一个工作人员进了旁边的试镜室。
    王瀚庭那边似乎刚刚试完了一人，见他已经来了，便冲这边招了招手。
    副导演递了剧本给他，王瀚庭道：“就陆宣提出翻案，还当众呵斥皇帝的这一段，你先试试看。”
    时秋拿了剧本一翻，台词基本上与原著没有差别，一目十行草草记了几个关键点后，闭上眼静静地坐了五分钟。
    “可以了。”看原著的时候，他对这一段的印象很深，反反复复看过好几遍，自认为没有太大的问题。时秋谦逊地站起来对王瀚庭点点头，跟着副导演走到了镜头前。
    王瀚庭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坐在摄像监视器的屏幕后，看到时秋与副导演准备就绪后，打了个手势，喊道：“开始吧。”
    副导演先有动作，猛地一拍手边的桌子，大声道：“陈宣，你敢！”
    时秋的右手早就握紧了提前拿着的佩剑，他将胳膊一伸，举起剑来，眼中尚且平静，“尚方剑在此，见之犹面圣。”
    副导演对着剧本念台词：“陈宣，你这是要造反吗？”
    时秋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明显可寻，大声道：“陛下您现在不就是想答应他们，然后躲在一角苟且偷生么？臣想问问陛下，您此举是否对得起先祖？是否对得起百姓？是否对得起沙场上的将士？”
    “您是天子，可您扪心自问，您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个国家吗？臣上书的办法您为何不用？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怀疑白家军的那些旧将？您究竟是在担心什么？还是刻意地怀疑臣，故意放任外族侵国？”
    他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身体都在隐隐发抖，不光是脖子，就连太阳穴处的青筋也跟着爆了起来，“您还打算隐瞒先帝驾崩的消息吗？”
    时秋抓紧了手中的剑，既恨又气地看着面前的副导演，“这把尚方剑，上可震昏君，下可除奸佞，陛下您如果还是如此，臣就只好替您传几天君令了！”
    副导演配合着这场试镜，“你敢骂朕是昏君？”
    时秋笑了笑，眼中的恨意慢慢转化为讥讽，随之玩弄起手里的剑，声音森寒：“臣若是要造反，陛下您觉得您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他猛地将嘴角的笑意一收，眼睛里都出现了红色的血丝，厉声道：“白家军当年可谓是令北晋闻风丧胆，如果依臣的法子，从全国各地的军队中找出当年的旧将们，重新整为一队，未尝不是一个对外的办法。可是您却不加采用，您告诉臣，这是为什么？”
    时秋将剑往桌上重重地一拍，脚下动了动，上前一步，音调微提，“因为您怕臣手上握兵，您怕臣造反！可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居然还在考虑这些？”
    他的手往外一挥，随意指向了一处，道：“您去外面看过吗？您知道您的臣民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陈唐落到今日的局面，臣也怪不了陛下什么了，臣就权当……您是被奸人所误吧。所以今天，臣不如替陛下做一回恶人。”他眼神一挑，望向一边，大喊一声：“大理寺卿！”
    他的眼神太过狠厉，动作也快，落到监视器的屏幕上时，让王瀚庭觉得很是震惊，随即一抬手：“好，停！”
    时秋背心里都起了一层汗，他大声喘了几口气，对副导演笑了笑。
    副导演对他也很惊讶，赞扬地笑了几声，让他先回到会议室这边略作休息。
    时秋刚刚找了个角落坐下，就看到魏珂从外面进来。
    白衣若雪，发黑胜墨。
    魏珂从他面前走过时，时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之前看小说的时候，他总也找不出一个人、一张脸来进行代入，现下魏珂以这身造型往他身前一晃，他顿时能够明白小说中陆宣对白昕初次见面时的感受了。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魏珂何止是像，简直就是完美匹配。仿佛白昕这个人物就是照着他这身装扮、这张脸写出来的，而这天上地下，也只有他才能驾驭得了这股绝色。
    这就是所谓的量身定做吧，时秋第一次看男人看得发了呆，心想宋玉潘安估计也就那样。
    王瀚庭却在这时忽然朝他一喊，在试镜室内对他招招手，又给了另外一套剧本他，“你俩试试对手戏。”
    时秋定睛一看，心想这导演真是会挑情节，这段对手戏，正是陆宣识破白昕的假面后，连番质问的那一段。
    魏珂看到剧本时，身体颤了颤，眼中的惊讶与愕然正好落在时秋的余光中，似乎没想到竟然挑了这个片段。
    说实话，这段戏若是对着空气，时秋倒是可以厚着脸皮试上一试，可是面前偏偏是个风华盛世的大活人，他要拿捏到什么程度才比较合适？时秋眼珠子一转，心底暗暗猜测，莫非王导这是在试探他在对手戏中的哭戏功底？
    时秋稍微抬了抬眼，见魏珂还在研读剧本，便又将自己的那部分翻了翻，发现这段戏的转折实在是有点大。正琢磨着要不要设身处地将自己代入其中来催泪，就听到魏珂问他：“可以了吗？”
    “可以了。”时秋将剧本一合，再次走到镜头前，理了理身上的宽袖大袍，问他：“开始？”
    魏珂点了点头，竟然主动抓住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耳廓下，对他道：“就从这里开始吧。”说着又看向王瀚庭，“王导，这样可以吗？”
    “行！”王瀚庭做了个手势让他俩准备好，道：“开始吧！”
    时秋立刻调整自己的眼神，温柔似水，对魏珂道：“师兄。”
    “嗯？”魏珂的尾音上扬，仅一个字就夹杂了好听的鼻音，极富磁韵，又对他一笑，轻声问道：“怎么了？”
    时秋的手指快速划过他的耳畔，魏珂立刻背过了身，避开了脸，左手紧紧地捂着半张脸。
    “你是谁？为何要假扮成他？你接近本王到底要干什么？”时秋一声比一声高，他看了看手中无实物的假面，往前面走了几步，鼻子间的气都粗了几分。
    “别过来。”魏珂的声音很微弱，仔细一听，好像还在发抖。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用他的声音来骗本王吗？”时秋继续上前，逼得魏珂小步后退，又对他道：“别过来。”
    时秋缓慢挪动着脚步，这一次却不再开口了，魏珂再一次道：“我求你了，别过来。”
    一阵笑声从时秋的喉咙里蹿出，他大步一踏，抓紧了魏珂的胳膊，往他身后一扭，脚下轻轻一踢他的膝弯，压着他跪下。另一只手迅速控制住他低垂下去的脸，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魏珂一直闭着眼睛，乌黑修长的睫毛颤抖不已。
    时秋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错愕与茫然立刻取代了怨恨与阴鸷。
    他尽全力将自己完全代入剧本之中，又拼命地逼自己去想一些难过的事情。只这一刻，脸上就滑下了一行泪，声音也因此而变得低黯无力：“怎么会这样？”
    试镜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时秋手上倏然一松，如遭天击一般瘫坐在魏珂身前，再一次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珂跪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只那条被他抓过的胳膊还软软地垂在一旁，毫无动作。
    时秋泪眼模糊地伸出手，刚要触到魏珂的左半边脸，就见他闭着眼往旁边一躲，自己的手摸了个空。
    “你别怕。”时秋颤声道，“让我看看，我就只看一下。”
    他说着继续转移手掌，好半天才贴上了魏珂的脸，指下细细地摩挲了半分钟，眼里又直直地掉出了几滴泪。
    下一秒钟，魏珂猛然睁眼，将时秋往后推了推，单手撑着地，起身得有些艰难。看着面前眼泪朦朦的时秋，魏珂将脸一偏，快速转了身。
    “师兄！”时秋快步上前，扯住了他的一只手臂，魏珂全身一抽，颇为痛苦地闭了闭眼，嘴里忍不住呻吟一声。
    “你忍一下……我来帮你。”时秋话语慌忙中按上了他的肩关节，魏珂摇了摇头：“不用了。”
    再次把他往外一推，魏珂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肩关节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时秋隔得近，看得最清楚，一面在心底感叹他的演技，一面回忆着台词，用无助又忏悔万分的语气道：“对不起。”
    “好！”
    伴随着王瀚庭的这声喊停，试镜室内同时响起了一片掌声。时秋这才发现监视器那边不知何时进来了好几个试镜演员，他擦干了脸上、眼睛里的眼泪，慌忙问魏珂道：“对不起，我刚刚没有踢疼你吧？”
    魏珂摇头：“没事，你没使力。”
    王瀚庭似乎很满意，对他二人道：“你们就到这里吧，回去等通知。”
    时秋又谢了一次，与魏珂一起回到化妆间换衣服卸妆。
    虽然已经是十月份了，可这样厚重的宽袖戏服穿在身上，还是让时秋出了一身的汗。卸妆洗完脸后，魏珂已经从换衣服的隔间里出来了。
    古装扮相时，他的温润气息十足，将混血的那一面完全压制了下去，现在换回了现代的衣裳，魏珂脸上俊美的混血风立刻就全部突显了，妖孽般精致的五官让时秋暗为惊叹。这人的古今装扮，竟然直接将气韵都变了。
    时秋又对他笑了笑，问道：“你是从外地过来的吗？现在去哪儿？”
    “不是，我现在就住在上海。”魏珂说着又问他，“你也住上海吗？”
    “嗯。”时秋点点头，初次相见，又只试了一场对手戏，他暂时摸不清魏珂的性格，只是心底里觉得他似乎是个寡言少笑的人，便不再开口了。
    谁料他不打算开口，对方却问他了：“你住哪儿？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
    时秋生怕麻烦到他，拒绝道：“不用了，我坐地铁自己回去就好。”
    魏珂眉头一皱，道：“反正也没什么事了，只当是出去兜兜风吧，我送你。”
    时秋还想推脱，却被他轻轻推了一下，“走吧，不用客气。”

    作者闲话：

    部分梗来源《雪慕青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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