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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了,你不要伤心。要坚强的活下去…到了七月十四,给我上柱香,再点上一盏水灯。我就会回来和你相会……少爷,你要记住,七月十四,宁儿等你……”她捧着我的脸,泪流满面,又笑得灿如桃花。她那两只细白柔软的手,恋恋不舍地抚摩着我的眼皮、鼻梁、腮帮、嘴唇,长久长久。可我看不清她的脸,她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在我眼前织成了一片蒙蒙雨雾。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毅然和决绝。她身子颤抖了两下,朝我贴了过来,她的唇冰凉凉的,带着咸咸的液体,慢慢注入我的口腔、舌尖、牙缝……我浑身无力,瘫痪了一样倒在床上。然而她这样的动作令我肚腹里产生了一种断肠的痛。我想拽住她,看清她到底是谁。她忽然抛开了我,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我的那刻,我吃力地睁大眼睛。那是一个古典的白衣身影,纤细飘忽,奔跑的那样急、那样绝。她在跨出门槛时,停住,转过头。我登时被恐惧击倒:这个女人的面部如纸一样纯白、死板,她没有五官、没有脸!我失控地尖叫出声,然后一翻身坐了起来,浑身湿湿的,全是冷汗。喘气、喘气、再喘气。等确定了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才虚脱了般倒回床上。
    定定神,我扭头看看钟表,已是清晨六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床,刷牙、洗脸、换衣、穿鞋、洒古龙水、喷赭喱水、喝矿泉水。最后对着镜子摆了一个自认帅得可以杀人的POSE,丢下一个自信干净的笑容。转身拎着我的手提电脑,离开这个已经充满了臭袜子味和啤酒液味的“蜗居”,走上北京的大街。
    我叫程阳,男、二十四岁、北漂一族、出生于一九八零年、A型血、有着一米七八的身高和一百三十五磅的体重、于二零零三年的夏季毕业于北京某一所二流高校、现在上地的一家计算机公司从事编程和计算机维修工作。日复一日地于清晨七点离开家,挤着公交或地铁,穿过半个北京城,为那每月到手的几张薄薄的钞票匆匆忙碌着。
    我,本不甘心这样平庸和平淡。但我一看到地铁口那些卖盗版光盘的外地小伙子;在地铁中被人侧目而视的民工;中关村抱着小孩卖盗版VCD的妇女;IT公司里不断跳槽的网页编辑和程序员……我又稍带欣喜和轻松。毕竟,我还不是最惨。我是双鱼座的男生,有着明亮的黑眸和洁白的牙齿,给人印象温和时尚阳光友善。所以,我很有女生缘。可如今的我是绝口不提“爱情”。曾经有个女孩,她走进过我的生活,却在我生命里刻下了伤痕。她是一个活泼明媚、高挑美丽的时尚女孩,她叫米漩。
    因为米漩,我放弃了毕业后回到家乡苏州一门心思搞游戏软件开发的理想。在这个“祖国的心脏”里承受巨大的压力并付出最大的努力。我从没觉得北京给过我包容,即使在这里读书工作已近六年。依然怀念着南方的山清水秀、冲淡平和。
    说来也真可笑。我这个学理出身的人,居然特别向往那种“**添香夜读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代文人的隐居人生。而不是在这个遍步钢筋水泥的建筑丛林里过着没有明天的异乡漂泊生活。米漩却总是一听我的向往便从牙缝里吐出“切”声,表示出她的不屑。她跟我同校不同系。大四的一次假面舞会,我认识了英语系的她。那晚,她站在粗制简陋的舞台上放声高歌,像只骄傲的孔雀。我记得她没有带面具,干干净净的瓜子脸,娇嫩白皙。厚厚的蓝色眼影和闪闪的桃色唇彩,望之眩晕。虽然她不是很丰满,但她穿着皮裙肆意扭摇的细腰、宽胯的确激发了男性体内的狂热骚动。
    我那时候还没有初恋。按照自己一惯的审美标准,我并不喜欢这个有着比男生头发还短的板寸野性辣妹。穿那么短的裙子、裸露着两根鹭鸶一样的白腿,一股轻浮放荡的风尘味,也算是大学生?!但当时的我的确似走火入魔一般,我迎着绚丽的灯光、踏着音乐的节拍,保持着舞姿的和谐标准,迎向她,这个浑身激发男性征服欲的女孩。
    我伸过手,她愣了一下。然后嘴角一抿,露出一个说不出的诡谲灵动笑容,随后就从舞台上跳下来,扑到我身上,差点没把我压倒。我扶住她的腰保持平衡,本没有什么用意。但是她误会了,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把身子向我贴得更紧,尔后一把扯开了我的面具……
    此时音乐不怀好意的疯狂起来,灯光也变得暗淡迷离,大家都疯了般的欢呼、叫喊,在舞池中旋转、摇摆。“我其实注意你很久了。即使你戴着面具,我也知道你是程阳。”她用两根又细又长的胳膊搭着我的脖子,我感受这她那蛇一样柔软光滑的皮肤,体内的狂躁就疯狂滋生,我问:“程阳很出名吗?”她大笑出声,笑得放肆和无忌:“可不是,计算机系出了名的乖男生,到毕业了还没有谈过恋爱的乖宝宝。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还在得寸进尺,把嘴凑到我的耳边呼气:“我猜,你还一定是个处男!”我愤怒地一掌抵住她的腰:“那你来教我,好吗?”
    事后我发现,米漩并非我所想的那样。她其实是一个标标准准、确确实实的处女。别看她咋呼,其实什么都不会,那夜我表现得粗暴无礼,而她哆嗦痛楚的样子、惊慌失措的挣扎却让我心中是近乎沉重的内疚和怜惜。
    也许因我稀里糊涂得到了米漩的初夜,就感觉应该对她是负责。同时因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是我无法自欺的依赖和依恋。当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相互给予、相互索取、相互奉献成了习惯。不得不承认,我爱上了她。
    米漩爱过我吗?现在的我无法找出答案。那夜,米漩告诉我许多女孩都常在宿舍夜谈会里议论我的才气和洁身自好。让她怀疑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纯净无邪的男生吗?该不会是有病吧。我听了冷笑:“所以你送上门用实践来检验真理是吗?”米漩吐舌头做个鬼脸,说自己一向高傲惯了,身边的男生都不敢追她。快毕业了,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这让她感觉白进了一趟大学。可毕业两个月后,她却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分手吧。我要出国,我要过的好。这社会就是这样的无情和纯粹,你一无经济基础,二无上层建筑,我等不了,也赌不起。就这样吧,大学毕业了,我们也该分手了!”
    我恨得当时只想抽她!还是忍住了。并且做出了一个到现在我还不后悔的决定,在北京留下来。我要让她看着,我是否一辈子都没有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因为米漩,她一直也呆在北京,她也在“漂”着,物色着一个个洋鬼子或假洋鬼子,来实现她去大西洋的梦想。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中国传统的鬼节。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鬼节又叫“盂兰盆节”,也称“中元节”。源于佛经里木莲解救母的故事:“有目莲僧者,法力宏大。其母堕落饿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为烈焰,饥苦太甚。目莲无法解救母厄,于是求教于佛,为说盂兰盆经,教于七月十五日作盂兰盆以救其母。”在这一天,地府的人都打开了,所有阴间的鬼就和咱们老百姓一样,得享假日娱乐。回到人间,与家人团聚。
    忽然鼻子发酸,我有点想家了。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夜色阑珊。同事们早就在下班时间一到就匆匆离开。我依旧静坐在我的电脑桌旁,手抚鼠标,漫无目的的切换着网页窗口。蓦地就想起了昨夜我做的那个噩梦、那个奇异的女子。真怪,到现在为止,我居然还能记住她说过的话:“到了七月十四,给我上柱香,再点上一盏水灯。我就会回来,和你相会……”如果是真的话,我估计就有素材可以用来跟张震那小子一较高下,比着出书赚钱了。不过,水灯真的勾起了我心中的美丽乡愁。
    安妮宝贝曾说:“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我的故乡在江南水乡。每年过鬼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把一些做熟了的鸡、鸭、鹅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摆到家门口。到了晚上,就在自己家门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象征着五谷丰登,这叫作“布田”。还要放水灯,就是用一块小木板上扎一盏灯,大多数都用彩纸做成荷花状,叫做“水旱灯”。按传统的说法,水灯是为了给那些冤死鬼指引回家的路的。
    小时候,我经常看到很多大姑大婶把制得精美的荷花水灯里放上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河水里,随波漂去,然后一脸的期盼,也许,这就是一种期盼。
    莫名其妙地,我抽出两份A4的文件纸,笨拙地按照幼时的记忆折叠出一个小小的荷花船。然后皱眉思索,那个女子最后说自己叫什么来着“盈儿”、“淋儿”……对,是“宁儿”。
    我在一片荷花瓣上写下了“宁儿”两个工工整整的楷字。然后离开公司。揣着这个洁白的水灯,在杂货铺买了一支蜡烛,来到寂静冷清的河边,点燃、塞入、移送。看着这个水灯在流水中慢慢远去,我内里那些悲怆也似乎随之消去。
    “宁儿,回家吧。”我说:“若世上真的有魂灵,你定可在这世间无形地既来既往,但应也渴求寻觅到一个安定停留的巢窝。我希望我能帮你旋身回到自己所挂念的家乡。”
    说完这话我笑了,笑自己的傻气。这世上哪里有鬼,看来我是寂寞了,外加没事爱看灵异片,做个几场怪梦就迷信了。
    发了会呆,我转身,结果回头的一刹儿差点窒息。我身后,真的站着一个女鬼。我敢千分之千地确定,她绝对是一女鬼!她那飘散的长发、素白的古装、迷离的眼神、轻灵幽怨的气质,是这世上女人修炼一百年也修炼不到的!那女鬼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但眼中噙满泪水,那沾着泪的唇瓣渐绽放成凄美的花,清丽的小脸上显现出绝艳与欢喜的神采:“少爷,宁儿终于回到你身边了……”她伸开双臂就向我扑来。而我,就在这颗因心脏承受不住这惊骇惊惧惊讶到极限的程度,眼前一黑,“扑通”跌倒。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昏沉中,我听到了一阵哀伤而又哀怨的歌声,只是这歌曲我好象从未听过,但是又不得不赞叹它是如此的凄婉动听。是谁在唱?“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慢慢睁开眼,MYGOD,登时又心跳加速、眼前金星乱闪。那女鬼怎么还在?她真的还在!
    “少爷,你不要害怕。”女鬼看出了我的反应,聪明的后退、退到墙边,忧伤地望着我:“早知道再相逢令少爷如此畏惧,宁儿应该留守在忘川湖畔,不该重返人间。”
    “忘川?”我愣了愣:噩梦——水灯——河边。
    “是的,忘川。少爷,你是转世了的人,你喝了忘川湖的水,所以忘了我曾为你十指青葱,洗手做羹汤;九肠回转,妾心君须谅;八方寂寂,秋千架上空;七夕忍顾,佳期梦一场;六月飞雪,古道西风凉;五雷齐鸣,青山动情殇;四目相对,苍穹寂寞长;三尺软红,往事怎相望;两处凄凉,触目断柔肠;一脉温香,阴阳永参商。”
    宁儿这边文绉绉的说着,我听得云里雾里,庆幸中学时古文功底扎实,能感受到她对我的一片深情。这让我渐渐忘记了害怕。
    我坐起来,问:“宁儿,你真的是鬼?”
    她幽幽叹气:“少爷,我为你做鬼已经做了五百年了。”
    我张大了嘴,脑子里忽然转过“女鬼如花”这四个字。
    “少爷,你经历了轮回转世,前事尽忘。可我为了再次与你相会,放弃了投胎的机会,在地下等你召唤我回来等了五百年!”宁儿痛楚地喊道。
    “五百年……”我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看着面前的女鬼泪如雨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错觉,因为根据她的陈述,我眼前出现玄秘阴幽的前尘旧事。
    原来我真的和她有过故事,而且故事背景是在明朝。她本是一苏州名妓,卖艺不卖身。与前世的我——一名富家公子邂逅后,以文会友,两情相悦,私订终身。好景不长,她随我进府后的日子就跟那《大宅门》里杨九红所受的非人虐待不相上下。身为小妾的她上受婆婆冷眼,下受仆人轻视。其间还要遭受正室的中伤和侮辱。我无意中害了场风寒,她被诬为招祸惹病的“扫帚精”,我重病不起之时,她被母亲勒令自刎赎罪,来扫除府中祸害。
    就这样,我们的故事如影视里演绎得那样凄凉伤感又简单俗套。
    她泣不成声的诉说着,而我,沉默平静。
    “少爷,你相信我所说的吗?”宁儿问道。
    我深情地望着她,这个与我已经相隔了五百年的女鬼,细致娇俏、清秀冷艳。我上辈子怎修得如此好福气,能拥有如此广袤悠长、悱恻缠绵的爱情。我靠近她问:“宁儿,我很感动你对我的痴情。但我不懂,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们已经人鬼疏途,还要拒绝投胎,在阴曹地府过这样凄苦的日子?”
    宁儿淡淡一笑道:“少爷,你我曾相约过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我已经从生死簿上得知,你我缘分只有一世,但只要我拒绝轮回,就可以有再见到你的机会!”
    这话把我震得浑身发凉。记得我也和米漩许过肉麻的海誓山盟,但是话一出口就忘了说过什么。我们之间有爱吗?似乎只存在过做爱。相爱是“LOVE”,做爱是“MAKELOVE”。两个都是动词,实质区别很大。相爱是渴望“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相濡以沫。即使前生飞鸟,今世朝露,浮生千劫,飞舞流光。也要为其奉献到情深不寿。做爱呢?只需要两个人共处时产生一定的荷尔蒙,就可以如动物般一夜欢娱,互相索取,随后天亮形同陌路。
    我悲伤至极,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才明白“相爱”的意义。
    我荣幸至极,还可以与前生的爱人续写柔情。
    “宁儿啊!”我一把揽过轻若无物的宁儿,亲着她那如瀑般的黑发,热烈狂热。宁儿像个羞涩的未经人事的姑娘,表现得温柔可人乖顺无助,让我的心充满了怜惜和疼爱。
    “宁儿,你真好!”我正要解去她腰上的白绫,忽然见她那娇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一脸的痛苦之色。
    “宁儿,你怎么了?”我抱着她,急切的问。
    宁儿紧闭的双目,流下清澈的两行泪水:“少爷,宁儿要回去了。”
    我摸不着头脑,一股不祥的预感乌云一样压在我的心头。我紧紧抱着她问:“你什么意思?”
    “少爷,七月十四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新的一天了……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能在七月十四点上水灯,这样就可以回来找你。为了再见你一面,我付出了放弃重新做人的机会……盼了五百年,才等到了这一天……我好快活。这时间过得太快,我实在舍不得你……”她面孔忽然变得透明,柔软的身子也变得空虚。
    我大叫着:“宁儿!”,用力扑倒。我想压住她,不让她离开,但是我压到的只是软软的床,只是一瞬间,宁儿就消失成了空气。
    “少爷……你要保重……”耳边,只留下宁儿这句令我撕心裂肺的喊声。
    我泪流满面,用枕头狠狠压住脑袋,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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