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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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5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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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披上室内穿的宽松柔软的长衣,倒了两杯掺了些酒的茶。递给真一杯后,他啜了一口,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梦魇留下的迷乱从他的脑中驱逐出去,然后缓缓地以低沉的声音叙述起来,和他平时清朗得如同山谷间的清流的声音很不一样。
“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只是简单地告诉你克卢泽究竟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行,而是让你能尽可能知道克卢泽是怎样的人。毕竟,无论如何,雷——你的朋友——坚持认为他就是克卢泽本身。”
看到真似乎想急着说什么,他安抚地摆了摆手:
“我很了解你的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想出办法挽救你的朋友,毕竟比起我们,你们曾经相知相识地度过一段很长的时光。那么,我开始了?”
真的脸上浮现出复杂和烦忧的表情,但是他无声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克卢泽,全名是劳·卢·克卢泽,一千多年前被判为‘罪人’,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他在成为罪人之前也曾经是‘守护者’之一……”
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
“什么?你说他也是守护者?”
“没错,守护家族原本是有七大家族,如今只有你所见的六个姓氏了。克卢泽家族因为克卢泽的罪恶而被永远逐出族群,虽然,这一族除了克卢泽也没有别人了,克卢泽死了以后更是完全消失在大陆上了。”
“怎么会这样?”
“他的父亲本来是南方一个重要海港的拥有人,家庭富裕而且受人尊重,即使与其他守护家族相比也并不逊色。然而他尚在幼年的时候,他的父母先后去世,原本就人丁凋零的克卢泽家族只剩下他和只有十几岁的姑姑,后来港口被他父亲曾经的好友夺走,而且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甚至还想斩草除根。姑姑为了保护他逃走而死,他从此孤身在大陆上飘零,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所会受到的怎样苦难在我们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但是他则在这种苦难中度过了十年的时间,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完全失去了对人类的信心吧?”
真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同情克卢泽,他们的身世有着某种相似,但是与克卢泽相比,自己实在是幸运得多了。
“后来,赛拉佛找到了他——哦,赛拉佛·肯·威斯汀夫鲁斯是我母亲的守护者,也是海涅的前辈和指导者——鉴于克卢泽家族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因此将克卢泽交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来指导……”
当时已经十八岁的克卢泽在别人眼中是个礼貌而沉默寡言的勤奋青年,他虚心而恭敬地跟着长老学习初步的一些理论知识以及一些礼仪和文史音乐方面的贵族课程,而剑术等则由赛拉佛挑选出的武士指导。无论文武,克卢泽都表现出了过人的聪颖和勤奋,各方面进步的速度令人惊讶,很快的,长老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教授他更多的东西了。
各个家族的守护者都有自己独特的力量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技巧,这是绝密不外传的,因此,为了进一步地学习,克卢泽来到修兰城玖尔家提取了属于克卢泽家族的秘密藏书室的钥匙,开始独立的钻研。
他在那里呆了整整十年的时间,除了在秘密藏书室研究秘术,还广泛涉猎了各个方面的知识,几乎将玖尔家藏书殿中所有最珍贵、最经典的典籍都读熟了。他还表现出对各种禁术和毒药的极大兴趣,甚至还曾自己配制了几种配方和配制方式都非常古怪复杂的毒药,并对之进行了改进使之毒性更加强烈而持久。
“而且,他似乎对那些可以隐藏在人体内很久,然后慢慢从内部侵蚀身体,让人尝尽痛苦而亡的毒药非常偏爱,曾经配制的几种药水中有一半都是属于这个类型的。”
阿斯兰苦笑着耸耸肩,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克卢泽犯下罪行后,几大家族的长老联合进行了对他的调查和研究,这也是为了防止以后守护者之中再次出现克卢泽这样的人。其实,如果能早些察觉出隐藏在那个看起来优雅沉静的外表下的畸形灵魂的话,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看着阿斯兰轻轻晃动着杯子,故事继续进行下去了。
“后来,他被引去见我的母亲,进行了秘密的宣誓仪式——将来等事情解决以后你也得来这么一下子,正式成为守护者的一员。”
阿斯兰笨拙而竭力地使语气保持冷静甚至开真的玩笑,但是他的声音在提及他母亲的时候依然有些颤抖,终于,他在话语中无法保持原来的直叙了:
“他宣誓以生命守卫他的圣女,即使付出任何代价,可是,这誓言在于他完全没有任何效力!母亲她正是死于他的手里,他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悲伤!母亲还一直待他很好,因为他身世不幸而比任何人都关心他,所以当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阿斯兰……”
阿斯兰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对不起……”
“不,你不用对不起……”
真觉得自己舌头打了结。
克卢泽没有自己的领地,原本属于他的港口已经多次易主,也远远不如从前繁荣了,所以即使他回去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于是,在蕾诺亚的介绍下,他觐见了PLANT的国王——帕特利克·萨拉。凭借冷静睿智而不乏优雅圆滑的谈吐,他很快成为列席殿上的臣子之一,并且迅速爬升,很快,就做到了军务大臣。
但是,此时的帕特利克并不十分信任他。虽然克卢泽才能出众,但是在处理一些棘手事件时表现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酷无情的风格,这多少受人诟病,即便是一向倾向于强硬手段的帕特利克都觉得不寒而栗。蕾诺亚也有所耳闻,但是她觉得不便干涉PLANT的国政,于是只是私下找克卢泽长谈了一次,虽然克卢泽手段有所柔和,但是显然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或许是官场上的肮脏和争斗再次刺激了他对于人性丑恶的认识,或许是越来越高的地位和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或许是他开始对权利越来越感兴趣,总之,虽然他锦衣玉食,但是他对人类的仇恨倒是越来越深了。即使是蕾诺亚对他如同兄弟一般的关心也无法感化他。
当时蕾诺亚已经生下了帕特利克的儿子,经过传统的绝密占卜仪式确定这个混有普通人类血液的孩子正是未来的圣子。占卜中显示出他的命运之符是“黎明”,这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卜像,象征这个孩子将会作为圣子引导这个世界走出黑暗,拥抱光明。从来没有一个圣子或者圣女有这么好的卜像,蕾诺亚幸福而怜爱地抱住儿子,当下为他取名“阿斯兰”,正是黎明的意思。
蕾诺亚亲吻着婴儿的画面让其他守护者们幸福地微笑了,而克卢泽却站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让阴影遮住他嘴角的冷笑……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到那样一个疯狂的计划,总之,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做了大量的准备。
首先,他要扰乱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被人类的鲜血所浸透。
要达成这个目的,再没有比战争更有效的了。
然而,战争依然不能彻底毁灭人类,克卢泽向往的人类的末日还需要更大的牺牲。
“圣女”——蕾诺亚·萨拉。
当世界走向混乱的时候,圣女会起到调协的作用,引导混乱的自然之力走向平静和有序。反过来,如果圣女死亡,则相应的自然之力也会因失去一个平衡点而趋于不稳,如果新的圣子不能及时担负起调协的任务的话,混乱的自然之力会持续向着更加糟糕的情况发展下去,这时若再施加适当的刺激,世界便会在混沌激突的自然力的冲撞中毁灭。
“为什么他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消灭人类?若世界毁灭了他不是也无法存活了?”
真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吧?因为他曾经说过他是没有未来的人,当时我以为是指他的罪,但是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找不到自己的生存理由。生命似乎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幸福,原本的他只是在机械地生存着罢了,而守护者身份的来临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生存的目的,比如说责任什么的,而只是为他提供了他所渴望着的力量和权利而已……”
他极端孤独,却痛恨与任何人交往,他诅咒这个世界,却也诅咒着自己,他外表儒雅高贵,不染尘埃,内心却是永恒的黑暗和肮脏,他不能宽恕别人的罪恶,却无法抑制自己内心对极致罪恶的欣赏。他将爱视为毒药,将希望斥为垃圾,一般人作为寄托的东西:亲爱之人、金钱、宗教、责任等等对于他完全没有意义,少年时的他也曾经试图自杀,但是最终放弃了,因为他觉得心有不甘,在十五岁的时候,他仿佛麻醉自己一般为自己找到了生存的理由:将自己所忍受的,以无数倍返还给人类!当他看到赛拉佛从马背上跳下来向他大踏步走来,叫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几乎瞬间就知道自己的机会随之而来了……这个人对于机会的敏锐,令人惊讶。
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后,机会仿佛是准备好了一般到来了。
蕾诺亚是圣女,即使没有守护者,她也是在任何方式的伤害范围之外。可是,克卢泽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所谓“卑微”的人性。
那场惊动了整个大陆的谋杀的目标,所有人都以为是蕾诺亚,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尚未立为太子的小皇子——阿斯兰·萨拉。
事态的发展顺利地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在他的协助下,蕾诺亚在最后的关头救下了自己的儿子,但是面对已经造成的重伤,蕾诺亚不得不采用了最后的方法——以生命的牺牲挽救爱子。
他成功地将帕特利克的仇恨发展到了极致,然后又劝他报仇不在于一时,暂时的忍耐可以保证彻底的胜利。他成为了PLANT的宰相和帕特利克的心腹,开始着手进行他对人类、对社会的报复。
“后来的事情,就是你所听过的那样。”
“那所谓的罪,就是指他杀害你母亲?”
“是的,早在他开始制定那个疯狂的计划的时候,他就感到身体不适,尤其是心脏经常奇怪地紧缩,他以为是染上了什么病症,但是无论怎么检查也无法发现病源,不过这怪病并不常常发作,所以他不以为意。其实,当初他对母亲的宣誓,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而是加诸了神圣的约束力的,但是因为这约束力已经作为自然法则的一部分而非人为,他并没有意识到。当他起了邪恶的念头,这约束力就发挥作用给他以警告了。”
“他不知道这是约束力的作用吗?”
“很遗憾,他几乎读过所有的秘密典籍,却唯独忽略了关于守护者的那一部分,他原本就不把这一身份当一回事,更不会想去履行自己的使命,而其他守护者们则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守护者背叛自己所侍奉的人,所以也没有人想起来告诉他。”
“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亲去世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身上,出现了‘罪’的印记。那个印记,和你在雷身上看到的是一摸一样的。”
“……”
“不仅仅是一个仿佛烙印一样的丑陋印记,还有伴随而来的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失去了永恒的生命,他只能在世界上存活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原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但是这一意外反而让他更加想要毁灭人类。他曾经对我说过:‘我没有未来,人类也没有未来!’”
阿斯兰突然停住了,让整个房间淹没在寂静的海洋之中。真看着阿斯兰的双眼渐渐沉浸在记忆的深潭中,泛着沉痛的光泽,他忍不住想出声安慰,却被这沉重的静默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中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完全被阿斯兰的叙述吸引的真,竟一口也忘记了喝。直至阿斯兰默默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真才记得自己还端着杯子呢。
“我觉醒以后,克卢泽家族的新守护者迟迟没有出现,于是伊扎克履行他的义务打开了‘守护之泉’——守护者们的名字会出现在泉水下——却震惊地发现属于克卢泽家族的泉眼已经彻底干涸,泉眼被黑色的水藻所堵塞了。这个异变说明了一个事实:克卢泽已经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罪行,这个姓氏已经被永远逐出了守护者家族!但是我们发现得晚了,那个时候大陆已经完全被战火所吞噬,人口锐减到了可怕的地步,而自然之力更是在克卢泽的有意推动下成洪水之势。”
“然后……”
真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事情。
阿斯兰放下了杯子,双眼凝视着真:
“根据守护者的法则,我们处死了他。”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半晌,阿斯兰开口了,这是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和之前的有些不同的感情色彩:
“我虽然恨他,但是,我们真的有权利处死他吗?即便我是什么圣子,即便我们所做的是‘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