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在梦里，我看到已经死去的格蕾丝再度重复了死亡的经过。我耳边听到红色高跟鞋踩在盘旋上升的楼道上的哒哒声，一下一下地，像敲击在我的心上。
    她穿着白底蓝花的连衣裙，头上戴着她最喜爱的那顶蓝色遮阳帽，像一只精灵一样来到世贸大厦的顶楼。她本来是带我买玩具来的，但此时她已经忘记了，一只蓝翅膀的蝴蝶吸引了她。
    她拉着我的手，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莫里斯，她是来接我的，一定是这样。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但总算等到了。”
    我有些害怕，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任由她攥着我的手来到高楼边上。
    很快，楼底下聚集了成百上千的观看者。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了同情或者幸灾乐祸。
    “妈妈，我害怕。”最终，我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格蕾丝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叹息道：“可怜的莫里斯，不过，这并非你的错，人人都害怕，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说话的同时，她松开了我的手，抚了抚垂落额前的几缕金黄色发丝。
    “看来你还没准备好迎接这一切，所以，我不得不跟你说再见了，不过，我会在天上等着你的，总有一天，咱们会再度重逢的。再见了，莫里斯。”说完格蕾丝越过横栏，纵身向前跳了出去。
    我瘫坐在地上，呆呆地往下望着。
    血从格蕾丝身子底下渐渐地蔓延流淌，弯弯曲曲地像是无数丑陋的血蛇。那些血蛇爬上她的衣服，于是白底蓝花的连衣裙就变成了黑色的丧衣。她满头的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蓝色的遮阳帽晃晃悠悠地落在格蕾丝的脚边，现在她脚上只有一只红色高跟鞋，另一只不知跑去了哪里。
    警车从人群中穿过，停在格蕾丝的身边。
    警车上走下来三个警察，一个手里拿着对讲机，不停地对着那个黑色的小匣子说着什么，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意。另两个人用粉笔在格蕾丝死去的地上画出难看的形状，接着像抬死猪似的把她抬上了车子。
    我知道，格蕾丝的死会是今天晚上很多人餐桌上的话题，但热度仅仅也就维持两三天。它很快会被新的话题所掩盖，就像路边上的一只死狗一样，很快被人们遗忘。
    好笑的是，谁也没有发现我，我在孤零零的天台上冻得瑟瑟发抖。直到傍晚时分，双腿集聚了足够的力气，这才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空荡荡的楼道上，再也没有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
    我循着记忆，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此时，那个我应该称作爸爸的男人正和爱丽丝津津有味地吃着鸡翅，两个人手上脸上都是油腻。只不过，爱丽丝手里拿着的明显是被男人啃过的。
    男人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闪过几分不满，“傻站在那儿干嘛，简直跟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妈一个样儿。”
    我闻着鸡翅的香味，心里想着格蕾丝再也吃不上了，眼泪就掉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说道：“妈妈……妈妈死了。”
    “什么？”男人只是吃惊了一下，继续啃食手中的鸡翅，“怎么死的？”
    巨大的悲伤使我没有力气去指责男人的无情，当然，当时的我也并不敢这样做。我瘫坐在地上，仿佛力气在这一刻全部流失掉了。“她从世贸大厦顶上跳下去了。”
    “我就知道，她早就想好了，有时候我真想把她的脑子打开看看，她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说到这里，他用嫌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你千万别学你妈，也长个疯脑子，哪天也跑去跳楼。”
    爱丽丝已经哭了起来，手上的油全跑到了眼睛边上。“妈妈……”
    男人厌烦地看着爱丽丝，呵斥道：“好了，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烦了。”
    我感觉身体沉重，脑袋昏沉，悲伤和恐惧像洪水一样席卷了我。我努力从地上站起来，却听到耳边一阵狗吠。一个激灵，我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经大亮，时针显示的是早上七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