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大闹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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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闹寒心
却没想到刘念一个电话打来,他瞥了一眼塞着耳机的金弓鸣——
小声道:“喂?”
“喂,小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你妈妈来了啊,她在帮你换被套呢……”
李亦白停摆了一秒,顿时坐了起来,脸色大变:“什么?!”
电脑桌那头的金弓鸣瞥了他一眼,关掉了论文。
对方却已经跳下床,顾不上知会,拉开金弓鸣衣柜胡乱抓了衣服就往身上套。
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怎么了。”
“你别管!”他猛的甩开,声音几不可见的发着颤,袜子也不穿就想去套鞋。
“你有衣服在我这里。”,金弓鸣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裤递过去,“别急。”
李亦白凑过去捞衣服,五指发颤,抓了几下才勉强稳住,他哆嗦着将体恤衫往头上套,金弓鸣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似乎在替人压阵。
被对方镇定自若的态度影响,李亦白好歹缓过了初时知道消息时的彷徨失措,他吸了口气,整间屋子充斥着金弓鸣寒凉的味道,提神醒脑。
李亦白总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他很快接话:“我妈来了。”
“你妈来要出事?”
“对!她,我……”李亦白脑子有些迷乱,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如何起头。
可对方却一副很了然的样子:“她知道你的性取向?”
他点点头。
“那么你的寝室有什么她不能知道,或者她不能发现的东西?”
“我……”,李亦白咬咬牙,狠下心,一双眼等着地面,“我没吃药。”
金弓鸣一直和缓的眉目皱起,瞬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在吃什么药。”
“……”
李亦白以为对方会问他为什么不吃药,那么自己就会有很多借口搪塞,但对方没有,于是他便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不想隐瞒欺骗,但又怕说实话对方会因此疏离自己。人言可畏,金弓鸣是这个学校唯二知道他秘密的人,可他却是唯一一个与自己有相同性取向,能让他汲取一时平静的人。
虽然李亦白气恨对方做事剑走偏锋、牙尖嘴利,又逼迫自己做过很多事,却不得不承认他不断打破陈规、通才硕学,于心中,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再加上……不知为何,他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过于糟糕软弱的形象。
“不能说?”
眼看对方的眉宇几乎凝成山川,李亦白一时间竟然有无法拒绝的错觉。
“……精神病药。”,他内心几作挣扎,最终自嘲的摸了把脸,觉得疲惫,索性又坐回床沿,和盘托出,“米氮不平,帕罗东汀。”
金弓鸣的眼中忽而涌起一种力度:“你有抑郁症?”
“我没有!”,李亦白不知对方如何根据晦涩难辨的药名一下追溯到病因,只能奋而抬头,努力澄清,“我没有!”
“那你歧视精神病么?”金弓鸣忽而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李亦白心烦意乱的咬嘴唇:“我不歧视,但是我不是!”
“那你吃这些药,找死?”
“我……我妈觉得同性恋是病……”,提起母亲,他的气焰一下熄灭了,徒留下一室狼狈的余烟,“吃这些会好。”
金弓鸣眼中的怒意猝然乍现,又迅速消散:“你吃了?”
“吃了两年……不过,从军训开始我就没吃了。”,李亦白垂着头,十指搅在一起,“她的消息也没怎么回,刚刚刘念说她在给我铺被子,肯定发现了……”
“那又怎么样?”
对方的声音四平八稳到似乎只是寻常吃饭睡觉。
李亦白讶异地看他:“什么?”
“发现了又怎么样?”,金弓鸣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病,为什么还要逆来顺受的去吃这些药?”
“那是我妈。”
“这和对方是谁没关系。”,金弓鸣一眼横来,“还是你觉得性取向不同是病么?”
“……不是,当然不是。”
金弓鸣的声音虽沙哑却仍然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的样子:“这件事只有源头的对与错,没有对象的区别,如果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味退让,那么你打算吃药吃到什么时候,要吃到你们两个其中一个人死亡才停止?”
李亦白狠狠的一愣,面上被问得哑口无言,胸中却心潮澎湃的激荡着。
“做人做事,做不到对得起所有人,但一定别对不起自己。”,金弓鸣替他拿来鞋,“穿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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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预先做了铺垫,走在路上虽然依旧忐忑却不再焦躁无措。
他慢慢走回寝室,看见坐在他桌前看他课本的女人,岁月无情,在人的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不由有些心酸。
李亦白先与寝室其他三人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过头:“妈,你怎么来了?”
“你的寝室妈妈不能来看看吗?”她的手边果不其然,放着两瓶满满当当的维生素药罐。
刘念听女人口气不善,当即站起身:“阿姨,我们仨还有事,你和小白慢慢聊。”
“好的,路上慢点啊!”她勉强勾起嘴角,与李亦白生气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郑亮与赵旭光对视一眼,也跟着往外走。
见人关好门,她顿时把脸一放:“白白!你说你是怎么回事?”
他故作轻松:“我怎么了?”
“你还说怎么了?”。女人拿食指点他,“消息不回!电话关机!药还不吃,你说你要干嘛?!”
李亦白一愣:“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上周日!”她扬了扬手,“别想转移话题!”
他心下了然,估计关机的时候把母亲的电话一并拦截了。
“你说,你答应过妈妈什么?”
“……好好治病。”
“对!你答应妈妈要好好治病!”,女人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带着哭腔,“那你看看现在怎么回事啊?带过来多少药,就还有多少,你根本没吃,没吃药怎么会好?”
“不好你想一直做变态吗?!”
“你不要脸妈妈还要脸啊?”
一句一句的,把他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鲜血淋漓的,还要继续往上撒盐。
李亦白忍了又忍,然而亲人比其他人更能轻而易举伤到自己且疼痛百倍,原先应该站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的人此时却坐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口诛笔伐,将他数落的体无完肤。
“你根本没把妈妈的话放心上!”
“那你也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啊?”,李亦白忽然抬头,眼神中有十足十的愤怒,“我说过我没病!”
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惊住了,愤怒转化为泪水在眼底蓄起,瞬间掉落。
李亦白还想再说,但余光瞥见她哭得浑身发抖,又觉一桶冰水迎面而下,瞬间觉得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言语过了头,便软了口气:“妈……”
“你还说你没病?”,她忽然看他,泪水下满是痛恨失望的颜色,“你以前从来不会顶嘴!你也不会不听话!你病了!”
“……”
李亦白的神色黯淡下来。
“乖儿子!妈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女人缓了缓语气,泪眼婆娑的去拉他的手臂,触手冰凉,“答应妈妈,吃药好吗,吃药就会痊愈的。”
“妈。”,李亦白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妥协,他努力回忆那张可以给自己力量的脸,极缓慢的开口,没有停顿,口齿清晰,“我没有病,性取向不同都是有据可依、有理可证的,我说话的态度有问题我道歉,但是你也得换位思考……”
她却全然不听,神色逐渐阴冷:“你的意思是不肯吃药了?”
李亦白闭嘴,竭力控制:“不吃。”
“那你还说你没病?”
又是这样,分明在说同一种语言,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出发点与观念,他只觉得头脑发胀,有疼痛的趋势。
“难道吃药就是没病,我不吃药反而就有病了?你这是什么逻辑?”
手上的五指突然收劲,被捏出通红的痕迹:“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李亦白吃痛,忍耐着没有挣扎,可说话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妈,求你讲讲道理吧。”
“你吃药,我就跟你讲道理。”
“……”,李亦白有一瞬间的绝望,但这份绝望却又支撑起他无比坚决的信念,“我不吃。”
“那你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女人发狠地甩开李亦白的手,脸有雷霆之色,“你有本事你也别回家!”
李亦白本欲反驳,可他不愿像对方伤害自己一样去伤害她,语言的刀锋,削铁如泥。
“妈,你别这样。”
对方以为他像平日里一样最终服软,忍不住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甩出一句话:“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吃不吃药!”
“……”,李亦白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瓶,药罐许久不动,已落下些许灰尘,他沉默良久,对自己也对对方说,“我没病,我不吃。”
寝室门在面前被砸的震天响,余声传得整个走廊里都嗡嗡直叫。他盯着天花板上簌簌掉落的灰尘,突感全身脱力、冷汗在背后流淌。
他心中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嵌入骨血的枷锁脱落,痛的极狠极烈。
可痛彻心扉的疼之后,那血肉破败发酵升腾的,却使李亦白忽觉周身轻如鸿毛,飘飘然的,尝出没有负担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