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斧声烛影 第46章、弱柳从风疑举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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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月华如炼,凉风习习。
白日里的热气在夜幕降临后似乎已荡然无存,晚风沁凉,吹人欲睡。薛素心早早便已歇下,芄兰将下人们都谴下去休息,只留璇儿在旁侍候。
留着最后一盏灯火,沏上一壶热茶,静待客人临门。
薛惟吉与风行出现的时候,月上中天,月华透过棱窗将银粉洒落房中,一地的晶莹如玉。早有准备的芄兰却万万没想到薛惟吉为她带来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跟在薛惟吉与风行后面,穿一身墨色布衣,微垂着头,芄兰一开始仅是扫了他一眼便转眸去看薛惟吉了,只因那人生得一张陌生的脸孔,却也没生疑,毕竟是薛惟吉带来的人,她根本没去注意。
然而一旁的璇儿却失声叫了出来——
“蓝武?!”
这一叫生生将她闲适的心惊得险些冲喉而出,她猛地看向那墨衣青年,只见他在璇儿这一唤之下微抬起了眼,对上她惊震的眼眸,方正敦厚的面容一整,上前单膝着地对她行了个礼,沉声道:
“蓝武见过王妃。”
芄兰一手紧按胸口,方才一阵惊吓而剧跳的心慢慢回位,她静静地打量眼前的人,启唇问道:“你就是蓝武?”她来大宋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当日在江陵听闻他的死讯,她对此人完全没概念,当时的她只因牵累一人丧命而痛悔。
“是。”
“你没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武维持单膝着地的姿势,淡淡解释:“薛少爷救了属下。”
芄兰讶然扬眸看向被她遗在一旁的薛惟吉,“薛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薛惟吉笑容满面地收起折扇,手指勾着扇柄在掌中打了个转后吊在指腹间,拱手道:“王妃,薛某今日前来正是为王妃解惑的,王妃且坐下,薛某慢慢跟你说。”
芄兰点点头,示意蓝武起来,为妨外室的灯火会惊醒对面西厢里的人,几人执灯入了内室,各自安坐好后,薛惟吉便慢慢讲起这一系列事的始末。
当日芄兰被劫出京一事,在赵德芳还未知晓之前,甚至在皇后都还未曾清楚是何人所为时,薛素心便已清楚了解一切,然而她一个深闺小姐,处处受限,完全束手无策,正在相府里因此事茶饭不思之时,适巧薛惟吉难得回府小住,虽未与妹妹正式会面,却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她正因什么事而烦恼着,他暗中观察几日后便知道了她的心事。
未曾在京城停留几日,薛惟吉根据从素心那里得到的消息追至均州,却惊见自己上当,赵德昭根本没将人带到均州,就在他着手调查赵德昭到底将人藏到何处去时,碰上了从京城一路追踪那个出现在“峤酆驿馆”的可疑男子而来的蓝武,完全不知道自己中计的蓝武险些暴露自己的身份,被暗中的薛惟吉拉了一把,于是两人合手一起追查此事。
薛惟吉万没有想到,素心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而走险地偷偷离家,还在人生地不熟的襄州发病,幸好遇上被潮水挡住去路的赵德芳一行人,便与他们一同前往江陵,见到了毫发无伤的焦芄兰。
后来便是在均州发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
素心刚到均州时,薛惟吉便知道了她的行踪,不止他知道,燕王也知道。而清楚知晓对他有多厌恶的素心绝对不可能跟自己离开,薛惟吉根本无法现身将素心带到身边保护,所以只得请蓝武出面,然而这样一来,便是将蓝武置于随时被人发现的危险境地。
不出所料,蓝武一现身便被燕王的人暗中追杀,期中素心几次因受惊而发病,蓝武束手束脚完全无法与对方硬碰硬,最后在素心一次发病中被人重伤,幸好薛宰相派来的人寻到他们,素心被带回京城,蓝武却被薛惟吉带走,而相府的人却以为蓝武为护他们小姐而丧命,才会有了那封寄往江陵的信件。
“……当初我就应该不顾一切地现身将素心带走,也不会害得她险些丧命,还连累蓝武。”薛惟吉以扇抵额,雅容首次露出除笑容外另一种情绪,忧心忡忡。
芄兰还未曾回神,犹自沉浸在所听的故事。
她没想到自己与泽华在江陵府四处游玩的几日,均州却是一番腥风血雨、明争暗斗,她当时实在应该强硬地将素心留下来的。
站在芄兰身后的蓝武慢慢开口,“薛少爷并没有连累我,反而让我更清楚看清燕王的所做所为,我之所以追踪到均州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弄清夫人被劫的幕后主使。”
“但如果当日是我出面的话,你同样可以查到你想知道的事,并且能全身而退。”薛惟吉蹙着眉心,长叹一声,“总之是我害得你受伤,只因我不敢去见素心。”
“你不敢去见素心只是不想刺激她,谁也不会怪你的,”芄兰眨了眨眼,回神接过话,侧目认真地睇着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抚了抚额,“薛少爷,素心这么厌恶你是因为你在外的名声吗?你如果不想让她讨厌你,又为什么要误导她?”
薛惟吉一震,突然扬笑,细目微挑,“王妃,何以见得我在误导她?我在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不思进取不务正事,游手好闲,甚至醉生梦死,所有纨绔子弟该有的弊病我一个也没落下,素心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误导不误导之说。”
芄兰似乎完全没认真听他的话,径自问道:“你为什么要误导她?既然关心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关心?她是你妹妹,兄长关心小妹,无论怎么做都可以,但绝对没有人会故意让自己变成人人唾骂的纨绔公子这种方法,你在故意惹素心讨厌吗?”
握扇的手掌一紧,薛惟吉笑眯一双细眸,勾唇道:“王妃,薛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芄兰看着他唇边那抹笑,突然有些明白地瞠目,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你若对她有心,为何裹足不前?是因为燕王吗?据我所知,素心对燕王的心思是这两年才起的,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你如果有所举动,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等局面。”
随着芄兰的话落,“啪”地一声脆响击破空气,在场几人俱是一震,目光有致一同地瞪向薛惟吉手中的折扇,只见那柄镶金边的折扇竟生生被他握碎,竹屑与纸屑纷纷落在昏暗的原木桌上,而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指却惨白无比。
要将扇骨与扇纸生生捏成粉末,这该是多强烈的情绪?
“王妃好敏锐!”
薛惟吉沉声一句,随即弯嘴苦笑,涩道:“我什么也不能做,她是我妹妹。”然而最近他却开始后悔,早知素心会为另一个男人拼得连命都弃之不顾,他当年就不该有所顾忌地什么也不做,至少也该保护她的心不被他人劫了去,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虚弱。
“我知道她是你妹妹,可你不是薛宰相的养子吗?有什么不能做的?”对薛宰相来说,养子与女婿为同一人应该算是好事吧?如果素心能与他相许,对宰相来说必定再好不过了呀!薛惟吉在顾忌什么?还亲手将素心推出去。
震惊地瞠目瞪向对面一脸疑惑与茫然的女子,薛惟吉从未这般惊愕过,眼前的女子怎么会什么都知道?“王妃,你……你怎么这件事?你不是失忆了?”就算没失忆,这件鲜少有人知道的内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芄兰傻眼,这件事是秘密吗?
她转眸看向璇儿,只见这丫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被她的话吓到,还是被她所传达的讯息吓到,而蓝武也在一震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惟吉,似在思绪她话中的意思,最夸张的就是风行了,完成呈呆滞状,他虽非从小便在相府做护卫,但至少也有七八年的时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大少爷竟不是宰相的亲子。
“这个……”真是糟糕!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件事是秘密?“我是听泽华说的。”不是很确定地接过话后,芄兰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泽华会知道这件事吗?
薛惟吉的表情瞬时变得很怪异,他缓缓松开放在桌上的手掌,毫不在意地抚去掌心的碎屑,迟缓道:“这件事秦王并不知道,事实上,此事除了父亲之外再无他人知晓,连我母亲都以为她当年生下的孩子就是我。”
“什么?”芄兰险些咂舌,哪有做母亲的连自己的儿子都搞错的?
“简单来说,就是母亲当年生产时难产,生出来的是个死婴,父亲担心母亲受不了刺激,便从无力养育孩子的亲生母亲那里抱养了我,至今天为止,这个世上知道我不是宰相公子的也只有我那未曾蒙面的亲生母亲和我父亲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以为我能对素心做什么?”苦笑着频频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连以好哥哥的立场去关心她都做不到。”因为他对自己的自制没有信心,他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做出伤害素心的事来,所以只能让自己变得醉生梦死,只能让素心讨厌他,不管如何,厌恶也是一种无法丢弃的情绪,至少不是了无痕迹。
芄兰无言以对,又是一份无奈而令人惋惜的无果感情。渐渐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能与所爱之人相知相守,相比他们而言,突显得格外幸福。
“关于阻止素心,你的计划是什么?”她收拾好心情,言归正传。
薛惟吉深吸一口气,脸上重现笑颜,细长的双眸再一次染上润泽的笑意,“我父亲近日在调查当初在均州暗中插手的幕后人,虽知父亲可能不会查到我身上来,但我想利用这件事将素心留下来。”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素心的固执不得不令他妥协。
芄兰怔住,“你是说,你要把这一系列事都告诉素心?她知道了难道就不会再去均州了吗?”
“当然,”细目微垂,他微弯的唇畔却带着涩意,“她之所以执意要去均州只是因为怀疑暗中帮她和蓝武的人是燕王,她想确定这一切,然后以此与晋王谈条件,希望晋王能原谅燕王。”她却不知,燕王根本是故意挑起一切事端,素心的所做所为完全是一厢情愿,最终也不过落个自作多情的下场。
“薛少爷,你……”
蓦然扬眸看着她,薛惟吉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就算不能爱她,至少要保护她不再受伤,我要将燕王彻底从她心底拔除!”
他宁可让她心死,也不许她的生命再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