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五岁时的男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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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生命的最初的错觉
    第一章十五岁时的男人
    阳光似海绵般涌上来,吸咐在我的小腿上。
    枣红色厚重的落地长帘迤逶在羔背状长绒地毯上,被拦腰束了起来。外面,大片海洋似的郁金香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在黑色潮湿的土壤上舒缓绽放。我收回了垂在床沿的手,仍纤小得可爱,能轻轻松松被冷左鸠包裹在掌心。他的臂越过我的头环到我的背后,墨绿色的睡袍衣襟斜斜敞开,大半幅袍被我的腿压在身下。
    我拨了拨他如同被雪覆盖的睫毛,他缓缓睁开了眼,流光溢彩的眸子,仿佛屋顶被突然掀开,整个卧室也亮堂起来。他撑起上半身,覆盖下来,长臂探到床沿一带,古铜色嵌紫蓝鸢尾图案的薄毯便暖暖罩住了我.他的臂在外面揽住我的身子,略带酣意的声音响起:"再过七天,便是甄儿十五岁的生辰了吧?"我软软向他怀里挤了挤,头抵在他下颚唔了一声.他轻拍我的背:"也该为甄儿准备一座寝殿了!"我迷迷糊糊:"不用,这样就很好!"
    从我对事物开始有模糊的印像起,他便一直躺在我身边.我习惯他优雅的睡姿,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在我身下,屡屡有一缕纠绕在我手中,他肌肤的温度比轻若鸿毛的天蚕薄毯更容易令我入睡.
    想到昨天闯宫的那个人,我问道:"等到我十五岁,是否也要行宫礼?"青衣墨帕的男童女童,在祭台接受他神邸般的问候,脖颈如天鹅般高昴,眼神坚定得直直穿透云宵,对鄄辵宫宫址守口如瓶,对擅闯者杀无赦.
    他愣了一下:"入宫礼?""是啊,如同杯弓,蛇影一样!"他们是冷左鸠身边最优秀的守者,远在七年之前便已完成入宫礼,已能独立下山完成冷左鸠交待的任务,也能庄严的站在冷左鸠的宝座旁俯视连绵的甄辵宫弟子.冷左鸠的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像这样?"他突然弓起了身子,头埋在我颈肩,衔住了我脖子上蠕动的一点.我叫起来,用力抱住他的头,想制止他热而痒的舌在我的颈部窜动.他突然不动了,静得连一点儿声响都听不到.我慌了,叫了场:"左鸠?"他不晌,我抓起他的发,将他的头提上来:"左鸠?"他望着我,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上面隐约镀着一层异样的光彩.这层光很快像雾一样散去,他的眸重新明亮起来."蛇影!"他扬声坐了起来,蛇影应声进来.一袭酒红色的袍妆勾勒出纤秾有度的腰.她俯身跪在冷左鸠身前,手臂微扬,以一种舞般的优雅姿态细腻认真地为冷左鸠系上了墨兰色袍同系的箭型腰带.冷左鸠站了起来,袖口微敞,衣袂飘飘.他的头向后转过来,狭长的眉此刻凌厉地挑起:"我像一个王么?"蛇影精致的瓜子脸很快埋下来,无比肃穆地垂下双臂.我笑出声来,他此刻像个孩子,急切地想得到家长的肯定."是的,你一直都是王!"我努力让自己严肃一点.他的脸色缓下来,带着一种嗜血的笑意,立在镜前,慢斯条理顺着镶金线的纹路整理腰带上细小皱褶,他对细节有接近完美的苛求.正如同他对粥的稀稠有固定的口味,增一分嫌清,减一分则嫌粘.火候和温度也要控制得刚刚好.
    我任由长发如浪般延展到脚踝处,冷左鸠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想跟出去.杯弓在寝宫门口拦住了我:"宫主吩咐过,小姐今天留在殿中试衣!"我被逼回了室内,烦恼地捧住了脸.七天之后的行笄之礼,似乎正式得超乎我的想象.米色的滚珠暗纹布匹被我泄愤般掷在了地上,很快陷入花海般繁华的绸缎锦帛中.幽篁夫人板着脸挺腰站在那里,冷冷请我看下一款布匹.我指尖在软榻上轻叩了两下,杯弓很快躬身进来半跪在散开的软绸上:"小姐有何吩咐?"我懒懒半仰在榻上:"杯弓,我穿什么好?"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幽篁夫人,低下头,没有作声.我翻过身,眯起眼,下额支在手背上:"嗯?"他垂着头:"属下不知!"我轻笑了声,随手捻起地上的一方布匹,臂慢慢收拢,美若朝霞的锦帛便缓缓包裹住我的身体.我附在他的耳畔:"美么?"他冷俊的脸微微绷紧,目不转睛盯着地下的帛,硬梆梆道:"自然是美的!"我蓦然转身,手借势一扬,绚烂的朝霞如屏风从眼前整幅旋过,柔顺的发梢在我脚踝处荡漾:"就这匹吧!"侍女们忙不迭的将布匹挑出来卷好.我不再理会幽篁夫人眸中逐渐加深的暮色,径直走了出去.
    一树一廊桥,一拱一假山都是往常看惯的景色.
    等到一列甄辵宫弟子巡视而过,我从瓶颈石门后闪出,掠过茂林修竹,便到了偏殿.找到了――昨天隐约见左护法将人带往这个方向.阴冷潮湿的院落里,一个线条硬朗的年轻人坐在石凳上,正在手拭一把透着青色光泽的弧型钝刀.他半垂着头,浓密的箭眉笔直对着刀面,目光专注得像是看着自己的至宝.我身一晃,熟练地穿过九阵,再一进一退,便游刃有余地站到了他面前.他灼灼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拭刀的手横在自己身前:"你也是甄辵宫的人?"我想了想:"快了!"看向他轮廓分明的颧骨:"你行宫礼了吗?"冷左鸠既然没有杀他,可能是想收为已用.他的眼中是赤裸裸的疑惑:"宫礼?"我笑了,不待他回答,身子前倾,脚轻轻一垫仰唇贴在他的喉节处,我拭探性的一咬,听见一阵液体濡动的声音,我满意地松开了口:"就是这样!"他的手臂紧紧攥住了我的,我的手臂尚贴在他胸口,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潮红.他望着我,脸上似乎是愤怒,我骇住了,想后退,他却缓缓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笑了:"很简单啊!"手凭空划出刚才进来的路线,他的脸上有莫名的兴奋,我觉得他捏着我的手上传来的脉搏声有些阻塞,反手覆上他的腕,静静一听:"你的内力似乎被困住了?"望了望四周,又重新笑起来:"你看,用这些植物的汁液配上施引者的鲜血数滴,再运功七个周天便可恢复三成的功力,剩下的半个月之类便可恢复!"我将墙头攀援的藤蔓指给人他看.冷左鸠性子最捉摸不定,又极为自负,所以他才敢大张旗鼓地将解药种在囚犯的眼皮底下.
    他睁大眼睛看我,似是难以置信.
    我拖起及地的长裙,眼角瞥到不远处的青袍,脚尖在地上一勾一点,身子又冲过九阵,便看见杯弓焦灼的脸,他的眉蹙着,难得地让他冷俊的脸焕发一种生动的美.我抢在他质问前低下头,垂着眼睑说:"不要骂我,再过七天,我便行及笄之礼了!"
    他的眉拧了拧,终于敛住了眉宇间勃发的怒意.我信手拈过一片竹叶,讨好地吹他教了我好久却始终坎坎坷坷的曲子,他的眉舒展开来,深深地望了我片晌,转过身子,便朝原路掠回去.我紧跟其后.经过前厅,我看见冷左鸠墨兰色的袍裾洋洋洒洒覆在黑爠石的座榻下,两名衣衫破损的甄辵宫弟子匍匐在地上,小声地说着什么.冷左鸠寒玉般修长的手轻扣扶手上凸的焠蓝宝石,我暗道不好.两名弟子发出凄厉地长鸣,五指徒劳攀在光滑的地面上,被簇拥而上的侍卫强行拖下去.一双略带汗意的掌蒙上了我的眼,散发着淡淡的竹叶雨露气息.他的手托在我肘下轻轻一提,我便不由自主被带离了那扇门.我狠狠甩开他的手:"为什么总是把我排除在外?"
    不让我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不让我下山,不让我知道自己是谁,我爹娘又是谁.还有那座闭宫,为什么从来不让我进去?
    杯弓双唇紧抿,面无表情的面庞上依稀有一丝悲悯恍过.我心头愈发火起,厌恶地别过头,远远甩开他.闭宫门口有两名灰衣僮仆守着.见我迎面而来,齐齐伸手挡住:"小姐请回,宫主有令,擅闯者杀无赦!"我冷笑一声,他们面面相视.我的长袖直击他们面门,他们慌忙回掌,我毫不顾忌自己空门大开,向他们胸口袭去.他们闷哼一声,蜷缩在地,直直喷出口腔内的鲜血.越过九曲十廊,避开巡视的侍卫,我推开了那扇朱漆的大门.甄辵宫内少有这样鲜朗的颜色.
    我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容易便进来了,当真真切切看到这一切时,反而怀疑起来.青色的帷幔自屋顶席卷而下,将那圆型的不染纤尘的床深深掩盖,条条帷幔妖冶地摇曳。一个圆木桌,一柄青壶.两盏瓷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雪墙上偏偏有一架硕大无比的一人高的铜镜,将屋内的空间又诡异地延伸了一倍.
    我打开朱漆柜子,里面斜倚着一把锦瑟,五十弦发着清冷寂寞的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的手扫过书桌,墨砚宛然,三枝狼毫笔悬挂在架上,干净整齐,张张宣纸空白洁净无一字.
    这里似乎是一个女子的房间,但又不纯粹像女子的闺房.明明空旷的房间却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是什么流露出这样阴森的气息?我环顾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那扇镜子上,黄色的流苏在里面荡漾,青色的纱幔似女子的裸体,忽而蜷缩,忽而挣扎,与流苏搅作一团.我打了个寒战.那具墨兰色的袍近了,可以清晰看到那雪色睫毛下的寒意似箭簇般向我扎扎射来.如峰峦般挺拔的鼻下,那唇殷红得似要滴出诅咒.我被自己突如奇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修长的手已搭上我的肩,让我的臂瞬间失却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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