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碧海凌云  第一章 马缨糕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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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遏罗山。
    天已入秋,秋雨绵绵。密匝的银丝拢一片苍碧入帘,朦胧青穹,模糊视线,遮天蔽日。
    满山青松。遏罗常年翠绿,然依旧掩不住深山之中这突兀而起的屋宅的清冷。
    木制的宅子古风犹存。迎门抬头,便见一幅横匾:南溟居。木刻三字,若虬龙盘石,苍劲有力,而这屋宅,掩于青松之中,似是深不见底,连绵一片,虽清冷却一点儿也不寒酸破旧。
    进门穿过前堂前厅,略过几间厢房,几间紧闭的不知作何之用的屋舍,地便突地宽敞起来。
    像是个院子,却无太多花草。靠边一落石桌,一方石凳,桌上一杯素清的茶,香气四溢。桌前一灰发老者,背手而立,长衫古朴,却鹤发童颜,身势矫健。
    时已至深秋。白玉杯中的清茶慵懒地腾着袅袅的雾气。雨丝细密,不动声色地融入杯中,那灰发老者却只是兀自立着,背对那杯上好的青茗。他闭着眼,显然意不在品茗。
    倏忽一阵风而过,杯口袅袅的雾气依旧笔直地腾升,就像是被那老者护在身后的瘦弱孩童一般,半分也不受外世的干扰。
    又一阵簌簌的声响,却不再是风吹过的声音。若眼够明,定睛看清了,也不难分辨,是人声。
    倏倏的人影也比倏倏的风声慢不了些许。雪白的身影,携一柄剑狭长地从那老者右侧方的死角飞掠而来,带着轻叱之声,顿时破空而出。
    那老者仍旧闭着双目,不为所动。似乎那剑并不是向着他而来。
    石桌上玉杯腾着的白雾迎着钢剑的戾气顿时倒下矮了一大截。
    灰须老者依旧不动声色,就在那剑尖快没入他咽喉的一瞬间,只见人影脚尖一旋,微微一个侧身,锋利的剑刃便贴着老者的颈侧而过,嗖地一滑,直刺老者身后那只白玉杯。
    果真,那剑确不是向他而来。真正的目的,竟是石桌上的杯子。
    剑若飞梭,要回已然成难事。老者这才缓缓睁开眼。睁眼虽慢,出手的动作却雷厉风行,右臂一掠而起,直制住那人的手肘,剑便乱了方向。瞬息的停顿,老者又借力一个后甩,将横斜侧身出手的那人翻倒了个个儿,像个孩子一般轻轻松松丢了出去。
    桌上的白玉杯又开始腾起袅袅的白雾,纹丝未动。
    老者拂袖,又将双手背到身后。那被毫不客气丢出去的白影似是轻“哼”了一声,以手撑地,动作便顿刻缓了下来,一袭白衫若一只翩飞的蝶,两个翻身,蜻蜓点水般稳当地落地,亦丝毫未伤,步法剑势或当是高手,定睛细看才知不过一十四、五岁的俏皮丫头,素面朝天,还不懂抹粉施黛,满脸稚气未脱,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犀利而又炯炯,愤愤地盯着那老者。再看方才那柄利剑,又何曾是剑,不过一根枯树枝罢了,捏在手中,虽被雨水打湿,亦轻脆易断。
    “坏师傅坏师傅!”小丫头连声。虽未伤着,想必定是惹了一肚子的气,突然将树枝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撒起娇来。
    见那丫头又来这一招,本是面色庄重的老者一下皱起眉来,似是哭笑不得,刚想伸手捻捻胡须嗔骂几句,抬眼的同时忽地瞥见青松上方高远的苍穹一角有何物匆匆一掠,散出微弱的猩红光芒,只一瞬,在这雾气茫茫连月升日落都分辨不清的雨天仍旧露出了它着实有利的存在证明之后,又像怕被人窥见似的急急隐没开去,似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
    它悄无声息,却仍旧被这熟稔星相的老者窥见了。猩红寓意血光之灾,它本意隐匿,对着老者而言,又究竟是缘,还是劫?
    然灰发老者心中思量的却并不是这些。
    竟是何物,连绵的秋雾都挡不住它的光亮?竟是何物,敢在这本该日月同辉的黄昏一瞬冲犯正东星位?
    老者迅速聚神细寻,然它早似个调皮的孩童,逃之夭夭。于是他只得低首掩袖,右手飞快地在袖中掐算起来,避着跟前的丫头,神色却渐渐惊诧不止,双眼不由自主地越睁越大。
    着白衣的丫头坐在地上,素色的衣衫分外扎眼。就在她师傅专注于走神而无意顾及她的空当之中,飞似地起身斜掠而出,以指为剑,又把主意打到了那只白玉杯上。
    茶水飞溅而出,香气四溢。杯亦应声而炸,如玉珠落地。老者惊回过神,却只见那丫头眯着眼坏笑。
    “你这丫头……”老者停下袖中的指垂手,忍不住要斥责,可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兵不厌诈,师傅输了,带依依去仙客来吃莲蓉松肉马缨糕喽!嘿嘿快走快走!”
    “哎!南溟居的素面不好吗?还要去仙客来吃什么马缨糕,京城时兴的那些个玩意压上十个老朽也不够付账的,你这丫头可是忘了你师傅不过只是个隐居山中的山野村夫罢了……”老者看着蹦跳着过来拉自己衣袖的小丫头,俨然一副小顽童的样子,不知他自己愁眉苦脸喋喋不休的模样,早已是个老顽童了。然自己今次本不在理上,应允了那丫头,只要破得了那只杯子,就带那小鬼头下山吃仙客来新出的天价糕点。未想及她竟然真能从自己手中截得这只玉杯,一击粉碎,此刻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学学那丫头耍赖的脾性了,并且连她对自己东拉西扯不顾师徒尊卑也不多追究了。
    “才不管才不管。”丫头自不领情,一背身,拽住她师傅的胳膊就往门口拉。“砸锅卖铁去,走!”她像个发号施令的将军似的,目光犀利,口气不容多辩,一副小大人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你这劣徒,还闹!”话语看似虽凶,从老者口中而出,仍带着爱怜的笑意。他拂袖又一本正经站好,故意板起脸孔装作没好气地教训起来:“趁人不备偷袭,错!近敌右臂,错!以树枝代剑有辱剑道,错!倚小卖小欺诈老夫,错!赢之未光明磊落胜之则不武,错错错!马缨糕之事,遂作罢!”老者细数爱徒之错,看似合情合理,然即便是他自己,边说都想边喜出声来。
    个中原由,灰须老者自是比谁都清楚不过了。他那顽劣爱徒练剑数十载,虽为女儿身,然资质甚高,不泥古法,有时剑招虽略微狠急,也不失为可塑之材,学剑至此,已小有所成,出山以一当十也未必不行。这次小小的赌约,未攻之前亦改了平日心急的性子,选取其师守势最薄弱之地,静伏伺机,思量至深。侧身出招,快、狠、准,剑近右外侧臂,无论是用左手或是需反手才能准确制住出招者剑势的右手,力度速度都要更逊一筹。至于那树枝,以其代剑反能使出剑招的凛冽锋利之势,更有何可说?出招的时机、应变、方位、力度,可琢可磨,大体来说,应是恰到好处。比从前那个一向莽莽撞撞遇事不屑多加思虑的小鬼的确大有长进。他看着她从小到大,早隐隐有感这并不是个普通的丫头。或许这精炼犀利才是她的本性罢!做师傅的自当高兴了,可是不知为何心底一丝异样又油然而生?
    老者掩袖,忽略了自己一时兴起的怪异念头,还是笑了。然这笑,自然是不能让那丫头望见,所以那丫头当真了。只见丫头嘴一撅,便掉了两行泪下来。早知胜师傅,便是不行的,马缨糕之事,也多是玩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在练剑上花的功夫却只是遭来这一顿骂,实不甘。
    老者一看平时连伤神之色也无多少的丫头竟然哭了起来,又无措了。
    山风依旧,细雨如丝。突然间,进门处仿若有轻缓的脚步声移过,老者回头一看,突然喜了,想找到救星似的连忙向着哭得凶的丫头道:“这小丫头,还哭作甚?快看看是谁来了?准带着你日思夜想的马缨糕来咯!还不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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