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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426  更新时间:08-07-28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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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道意迟迟,踏得斜阳归。回望来时路,又得一朝晨。”
    林凡仰面睡在那辆大车上,车上的草干得很,扎得他背心痒痒的,煞是难受。他嘴里也叼着根干草杆儿,身上原是穿得比较整齐干净的,但现在却扑满了草屑与许多灰尘。
    “车大哥,”他抬手敲着车帮子,“离洛城还有多远?”
    “小伙子,安心再睡个半天吧!”赶车的是一老一壮,“咱们这辆破车啊,只怕傍晚时分才到城郊哩——到时候可就载不得你了,你自个儿进城去吧!”壮小伙笑呵呵地说,早说过他们的车不进城的。
    “那我就再睡会儿好了。”
    他倒是够懒的!
    老头子在脚底板磕了磕烟灰,回头看了这个也许不过二十岁的小伙子,正有几分无奈也几分羡慕地笑笑,道上漫起一阵灰尘却呛得他连连咳嗽。
    “爹,前面的路上怎这多尘土啊?”壮小伙问,由这条小道转上路口,就上了直达洛阳的大道了。“好像一大队人马赶了过去呢!看那前头的旗子上绣的是什么……”他眯了半晌眼,才道:“万……什么侯的,洛城有这等派头大的人家么?”
    “死小子,丢人也别丢成这样儿!”他老子的烟锅子在他脑门上死命一记,“就算就不识得那下边的字,也应该知道,洛城的侯府只得哪一家罢!”
    “那个字不叫什么‘万’,”马车上躺着的林凡一边摇着二郎腿,一边笑嘻嘻地说,“它与下边那个字合在一起,就叫做‘万俟’(音‘莫齐’)。洛城只怕也只有万俟侯府才有这等派头罢?”
    洛城的万俟侯府,其老侯爷万俟衷荫承先人护驾有功,而被封为“忠义侯”,而他家本是江湖人士出身,故而在武林中也中是名头铛铛响的望族。他世袭侯爵,家身倒十分殷实,爵高位尊却不因此而自恃;因恐家传尚武之风没落,故花重金雇得一批江湖人士,或作教头,或充护院等等,同时教导子弟武艺。他家在官场上有头有脸,在江湖上也得数分薄面,休说只得洛城一带,只怕放眼天下,不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故而林凡说得出他家名头来,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他下一句话却令得车老头儿与他儿子的脸皮变了颜色:
    “听说万俟老侯爷的儿子早死了,他万俟侯府的小侯爷是从别处抱养的,只为不想将爵位传于长兄之子、也就是他侄子,这事儿是……”
    “嘘——”
    车上的爷儿俩赶快止住他:“小子,你不想要命,我们可还想活啊!这种事,本来就……”
    豪门侯府的家事本身就是禁忌,万俟侯府更是对此事避讳莫深,他家不仅是洛城一霸,更是……他们小家小户的,开罪不起。
    林凡一笑,便不再提。爷儿俩担心地瞅他一眼,见他闲闭上眼,似是睡着,才转身松了口气,继续赶车。走不了几步,却看到远处那团飞尘却散了开去,车辘轱的响声也一下子静了下来。
    “咋啦?”老头儿嘀咕一声,“他们咋停在那儿不走呢?”
    “爹,不对哩!”到底是年轻人眼力好,他儿子眯眼看得清楚:“前面有两帮人在打杀哩!”纵看不清刀光剑影,声音也听得清楚了。
    “怎会?还有人敢在这儿动万俟侯府的车么?”这里早已是洛城的范围,在这儿打杀万俟侯的车子,与老虎头上搔痒痒有什么区别?
    “小子,今、今天咱们不、不去了,你……”老车头早已牙关打战,好容易说清这一句,与儿子正调头想——
    “咦,那小子呢?”车上的林凡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逃得也这般快!”
    命要紧!这赶车的爷儿俩对望一眼,儿子狠抽了那头大骡子一记,它慢吞吞地嘶了一声,调头往来时的小路回转过去……
    远远听得老头子一声咕咙:
    “这小子敢这般说万俟侯府的不是,没想到一经起事来却溜得比咱们还快。当真是……”
    “当真是好手哩!”
    林凡看着场中互斗的那两帮人——
    一边全是轻旅劲装、足蹬暗赤的火云靴——靴上嵌镶一枚小小的淡金色令箭,正这万俟侯府的标志;而一边的人打扮却是不伦不类、五花八门,似乎只是些乌合之众,但中有一状似莽汉之人,却似不寻常:
    从此人块头来看,他起码重得一百七、八十斤吧!但此人跳、闪、转、挪,进退有度,还颇有几分从容,轻身功夫就不可小窥得。反而围着他的那几名万俟侯府的保镖,倒像几只被戏弄的猴儿似的,直在他身前扑腾,手上的兵器就是递不进他二尺以内的范围。唱得曲“小鬼搬城隍”,其好笑也不过如此。
    但那几名保镖却实在笑不出——车里的人想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吧!今天也许落得了命活着,明天许就被赶出侯府了——万俟侯府没得闲米养懒汉!
    “朴大块儿,你干什么与我们万俟侯府作对!”其中一名保镖喊出了声,“你不过也只是个‘天风帮’的头头罢了,当真不怕么?”
    那莽汉——朴大块儿——呵呵一笑:
    “怕、怕么?呵呵,怕、怕还、还来么?”
    林凡抢手掩上自己的嘴巴——怕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大块头名字怪,还似有口吃,他这一开口,单听声音的还以为他们在串口子呢!这莽汉人虽莽,但却有点憨厚朴实的感觉——但这等人,如何有这个胆子挑上万俟侯府,倒还真是件怪事。
    “青依,去把那个大块头打发掉,我们好回去了。”
    车内的一人淡淡地下令。车帘一闪,一条纤细的青影立在场中——那四名保镖随即退下。
    “呵呵,姑、姑……娘,”朴大块儿一说一顿,也不知他是想叫她“姑姑”呢?还是想叫她“娘”?
    “你让……让开,我、我、我不想……伤……”
    林凡已经快掩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正张大了待笑出声——
    剑光一闪而逝。
    青影退回车内。
    众人一齐收手。
    车轮声再响起时,那群乌合之众已作鸟兽散,而那个叫“朴大块儿”的大汉,已经横在方才他立着的地上,只是再蹦跳不动了。
    林凡走了过去。
    朴大块儿身上半分伤口也无,惟有口角流下一丝血痕。
    林凡不用再掰开他的嘴也自是知道了:那一剑至口透入,差半分就抵透了颈上脑后的风池穴——而那人亦连半分余力也不多使!
    但这样,死的人也少了许多痛苦罢?
    他叹得一声,伸手合上朴大块儿的眼——那眼底,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惊、惧,和不信。
    万俟侯府。
    “忠义堂”上。
    “孩儿见过爹爹。”
    正厅里,一玉袍锦带的青年躬身而礼。堂中面南端坐着一位年近半百、须发微斑、却气度雍容的中年人,他的气势并非来自衣身的华贵,而来自他沉稳的面容与依然犀利的眼睛。
    他,便是万俟侯府的主人——“忠义侯”万俟衷。
    而施礼之人,正是他的儿子、小侯爷万俟隼。
    他右首下坐得一人,身着紫服,亦是名青年,不过年岁较长一点。见万俟隼行得礼后,才站起身来:
    “隼弟,许久不见,愚兄甚是念着你哩!”
    “小弟也见过贞大哥。”万俟隼回礼道。
    紫衣青年正是他的堂兄万俟贞。万俟贞的父亲万俟僖是万俟侯爷的长兄,与其妻都早已过世了。原本侯爵的爵位是应由嫡长子继承的,长兄一死,稚子年幼,就由万俟衷就承继他大哥“忠义侯”的爵位。这种事原也不是没有,但如今万俟贞年岁见长,有多事之人便私底下传言,万俟贞是打算取回原本就应属于他的爵位的,并由此生出些蜚短流长,倒是令老侯爷烦恼不已。
    “隼儿,你先退下,我有话与你贞大哥说。”老侯爷吩咐。
    万俟隼不再多言,揖了一揖,回身退下。
    万俟贞一直眼见得到他的背影消失,方才收回眼底那抹淡淡地隐忧,回身继续与万俟衷交谈。
    “小侯爷,您——”
    入夜了,见少主子却仍在挑灯夜读,一婢女上前提醒:
    “您请早些歇下吧!别累坏了。”
    “下去!”
    万俟隼说话向来简明,但从不许别人违抗。众侍从只好尽数退下。
    待众人退下,万俟隼又坐了会儿,直到他真的听不到半丝动静了,才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推开——
    “这次您老人家来得倒早,”他看着那片飘进来的人影——一如飘进一片叶子,“师父。”他这般唤道。
    “呵呵,隼儿,你们侯府的防卫比以前严密多了。如以前便这等严密,我倒不一定有这个耐心摸进来教你功夫了。”
    来人走到桌前,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灌得几口,方才又道:“你那个贞大哥回来了?”
    “嗯。”万俟隼也走过来,坐到他的对面。
    “您老了。”他简短地说,师父头发还是与从前一样,乱糟糟地像个鸟窝,但,毕竟白色的部分越来越——
    “哈,疯老头,疯老头,又疯又老的冤大头!”
    ……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骑在他肩头时唱的儿歌,终于忍不住笑了。
    “小子,笑什么?”疯老头如何不知他那张冰冷的面具下的藏的是什么。
    “师父该老了,因为,十五年又要到了。”
    “你们也真无聊,”万俟隼立起身,走到书桌前摸索了一下。
    “给!”他抛给他一个葫芦——“你的那个老得快磨穿底子了,换一个吧!你还要多喝几年酒哩!”
    疯老头笑眯眯地接住,摇得一摇:“还是只得你知我心意。”
    打开一闻便知是上好的女儿红,这死小子!他一面往嘴里倒酒,一面在心里笑骂。
    “说说看,”他问徒弟,“这几次你们万俟侯府的舟车频频遭人拦截挑衅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外面传言这是万俟侯府的人或子弟飞扬跋扈四处生事才引起的,但他焉有不知道自己徒儿的性子的?但他虽是不信,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亲自来问问万俟隼。
    “不知道。”
    江湖上借着别人的名头生事的自然也不少,但为什么偏偏拿万俟侯府过不去呢?万俟侯爷在江湖与官场都是八面威风的人物,并不是那般好惹或好欺负的主儿。
    “你在怀疑万俟贞?”看他眼色就明白了几分,而且万俟贞的确值得……
    “他就算真想这样,也不必做得这般显。”万俟隼道,“他一回来就生出这些事,任谁也会怀疑到他,反而……”没有人这般笨吧?
    疯老头正待说什么,突然站起来:
    “小子你搞什么玄虚?”他竟似发怒了,“当你老头子我好糊弄么?”言未及了,竟一巴掌挥去——
    “砰!”
    窗棂子一震,然后听得“咕咚”一声,似有什么掉了下去。原来疯老头做势挥掌,隔空一扇,却是击着三两丈远的窗棂上部——他听得那里有人以“游壁功”正游到窗上的壁上打算偷听。
    万俟隼缓步过去推开窗子——他知那人已经跑了,但仍是推开看得一看,并伸手出去在窗外的壁上来来回回地摸得一圈,方自转回身来。
    “是谁?”疯老头看他一眼。
    万俟隼摊开手,手上有一两根细细柔柔的发丝——想是方才勾在窗沿上的。
    “是个姑娘。”他说,“轻功还当真好得很。”
    只有受疯老头的掌风落地时响得了那一下,逃走时连衣袂带起的风声也几乎听不出来,轻功当然好了。
    “她?”看他师父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问。
    “谁?”明知已经被徒弟看出来了,疯老头仍旧想装傻。
    “少瞒我了。”万俟隼难得会有点恼火,只有在这个假痴假呆的老头子面前他才会这样。
    “是不是你那个……”
    “如果她真的收她做徒弟,你该如何?”疯老头看着徒儿:“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怨我只怕比怨那个死书生更甚,她的徒儿找来,只怕也是找你的麻烦的。”
    ——师门债一向也是徒儿代偿的,这是江湖天经地义的规矩。
    “看来你们倒是深谋远虑啊!”
    不知是赞是叹,万俟隼哼声道:“你们当真都是一群老不死的老怪物!”
    “咚!”
    疯老头的葫芦在他头上敲得了一记,他随即从那扇窗口飘出。万俟隼只听得他咕咙了一句:“臭小子骂老子没什么,怎生连她也敢……”
    是的,她是骂不得的,也是说不得的,因她就是……
    万俟隼看着他的身影终与夜色中溶为一体时,他才微微一笑,掩上了窗走回桌前坐下。他从里面的抽屉里摸出一物,双手拢着,轻轻地摩来摩去……
    夜沉、灯昏、响彻砧声。
    开阳大道。
    “公子,买朵花儿!”
    一只瘦瘦小小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林凡站住。
    “多少钱?”花儿有些萎了,但,仍是美的。
    卖花的女孩儿也知道这花儿萎了,于是说:“一个铜板——三朵,不,四朵五朵也行。”
    “给。”把一个小小的银角子搁在小姑娘掌心,他把手上那朵小花就势别在她的鬓间,拍拍小姑娘的头,微微一笑,掉头就走。只留下那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兀自盯着自己的手心发愣。
    “呵——你这人倒有几分意思。”
    正一面走、一面理了理略见得散的鬓发,林凡却听得一声笑,一抬头,见得左斜对面的一株老柳树下倚得一人,正对自己笑:
    “来一口?”他拿着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再问道。
    林凡摇摇头:“不喜欢。”
    “怎生得像个娘儿们?”那人皱起眉头,“还是嫌我的酒不好?”
    “不,”林凡眨眨眼,“是要我陪他喝酒的这个人不怎么样。”
    “咳——”
    一口酒呛住,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他看了林凡半晌,终于哈哈一笑,径直向前走了:
    “好!下回请你喝酒时我会让自己令你看得上一些的。”
    “我叫奇乐。”
    他这般说完,便已经不见。
    林凡揉了揉鼻头:“下次吧。”——也不知道奇乐是不是有听到。
    那卖花的小姑娘莫明其妙地看着这两人:这莫不是一对疯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更头这般叫得两声,再敲得两下——他也般叫了敲了几十年了,也许剩下的更声已经不多了。
    “再过了一会儿,就该打三更鼓了。”解下腰间的水筒儿,喝得一口水润润嗓子,他想。
    他也只得想到这里了。
    正在一面巡视并一面与朱关云说话的朱泗水停了下来。
    他没有听到那三更鼓的响起。那老更头从来不会弄错了打更的,他打得这么多年,自己也听得这么多年了——不会误的。
    抬头看到自家兄弟的眼,知他也明了。朱泗水挥得挥手,身后那五个六扇门的弟兄随着他兄弟二人一同奔向齐家胡同——转两个街口就到了,这个时候那老更头本就应该走到那附近才是。
    齐家胡同里人家不多,最有名的却是那庾府——洛城驻军教头庾纪中的府坻。这庾纪中身为此处驻军的教头,官职却不甚高,却很得人望——这里驻军中大多的士卒,都得他授教武艺。当然,他也是得有真功夫才行:十八般武艺暂且不论,那一手“回环刀”只怕亦是江湖一绝。所以,齐家胡同的其他宅户们一向都住得安心——只因有这个邻居。
    但……如今呢?
    庾府已然窜出了火舌、升起了黑烟。
    朱氏兄弟赶来时,火还没怎么烧起来,但庾府也没有人叫呼着出来救火。
    朱关云叹得口气,回身便走——救人已是无望了,他马上联络人手去救火才是正理。
    朱泗水一面指挥那五个弟兄进去庾府探视,一面帮着疏散惊而奔走的人们,偶一回眼,却见得一个被踩烂的更梆子横撂在另一个巷口边上。
    他走过去——
    老更头就抵坐在巷角的一隅,手边的水筒已经翻倒了,水也洒了一地。或许连这最后一口水他也未来得及喝完吧——
    而他嘴巴下面的衣服湿了一片,嘴角犹自沥沥湿湿地滴着水。只是,似乎有一丝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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