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支 8、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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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豆叶生前跟我说,药庐的主人是失聪的。
然今看来,先生的种种行为并未显现失聪的迹象,想是讹传罢。
他说泠鸢曾是他的情人,我后来询过泠鸢,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说法。
自然,先生又因他的诳言,免不了泠鸢姑娘的一顿好打。
我实在辨不清先生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王府重新挑了好些婢子送到药庐来伺候我,我皆给退了回去。
姑姑告诉我,豆叶死得很惨,被打得筋骨尽断,拖去乱葬岗,直熬了两日方才咽气,我本来想再多问一些,却被哥哥止住了。
他跟我说:“阿家,这些话不可多听。”
“大哥哥,我叫蜀葵,不叫阿家。”
不知怎的,自从师傅给我起名后,我开始越发不喜“阿家”这个名讳。
哥哥微微皱了皱眉,问:“你不喜欢”阿家”么?”
“我更喜欢蜀葵。”
“那好,今日起,我便称你葵儿,只是哥哥心里,你还是阿家。”
哥哥终于愿意叫我蜀葵了。
每每师傅在侧,哥哥总会叫我阿家,惹得师傅不悦。
入夜,哥哥让姑姑留下照顾我,他知道我身边伺候得有些年头的人,只有这位姑姑了。
我问姑姑:“大哥哥得胜归来,怎的还被皇上斥责?”
“皇宫之事,婢子不知。郡主若想知晓,何不去皇宫问皇上。”
正是呢,现下哥哥回来了,我自然可以求着他带我拜见父皇母后了。
自从哥哥去了淮北,我就没再进宫面过圣颜。
皇宫内院中,随处可见盛开的牡丹,公主贵女们,发上簪的、额上描的、服上绣的,无一不牡丹。
独我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阿家又入宫了,她当真不知皇上厌恶她到何种地步么?!”
“她现在不叫阿家,听闻一个羽士给她取名蜀葵,皇上竟还觉得此名甚好,啧啧……”
我跟在带路的姑姑身后,装作听不见那许多嘈声,只一味埋头前行。
自上次在父皇殿外候了两个时辰后,我已经将近一年未曾见到父皇。
他脸上甚少有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无法揣度他的喜恶。
我不明白。
做皇帝,不是应该让旁人知晓自己的喜恶才是。
这样才不至于有人因为言语不防头遭罪,甚至牵连族人,这该是多大的冤屈!
再者,左右大臣若不能知晓皇帝心思,只得一味揣度圣意,岂不无人对社稷朝纲上心?
“蜀葵?这名字确是比阿家好听些。”
我跪在殿下,听正堂的父皇慢悠悠地说着话。
“皇上喜欢这个名字,便是它的福气了。”
自我入嗣南安王后,父皇便让我改口唤他皇上。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明年你就十七了。”
“是。”
“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朕这几日总想着,为你指一门婚事,你意如何?”
我疑惑:嫂嫂不是说我已经被选去同西疆结亲了么?那还如何指婚?
见我没说话,父皇继续问:“蜀葵可有中意者?”
我略微摇头,道:“并无。
“子胤从前娶过门的那房妻室,听说前段时间殁了。”
怎的好端端地提起那位病恹恹的嫂嫂了?
因着那女人在我面前耍心眼,我对她并无好感,甚至有意将哥哥亡故的消息透露给她。
想来她那身子,无论如何是经不起这般霹雳的。
我本想令她雪上加霜些,没成想她这般无用,竟一病死了。
后来听说,也正是因着她死了,才让淮北一带的贼寇们彻底放下戒备,让哥哥能顺利将其剿灭。
如此看来,她倒死得有些用处。
“是的,嫂嫂身体本就孱弱,听说哥哥的消息后,便往生了。”
“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父皇说着,手轻轻拍着一旁的扶手,我便当他这是难过了,“你哥哥,就没想过再续一弦?”
“未曾听哥哥提及过此事。”
这话不假,自从嫂嫂去世后,我便不曾听哥哥有再娶之意,想来他大约暂无娶妻之心罢。
“蜀葵难道不知他为何无续娶之心?”
我抬头,正正撞上父皇直直的眼神,尽管我内心无一猫腻,还是被这眼神看得发毛。
“回皇上,蜀葵确实不知。”
他突然笑了,照旧笑得我心内发毛。
“蜀葵啊,你若额前无这朵妖花,以你之貌,想必京中贵氏求亲之步,早将南安王府的门槛踏破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这话,只略微行礼,以示皇上此言极对。
“朕已替你寻了一门亲事,你且中意否?”
尚未等我应承,父皇继续道:“西域楼兰氏的二皇子,年近二十,尚未娶妻,上元前,楼兰已有使臣造访,向朕求娶你,你意可否?”
若嫂嫂当初未曾先行告知,我当真以为楼兰国不久前才派人来求娶我。
嫂嫂果然不曾欺瞒我。
我猛然想起她说的“满京皇城,谁人不知,南安王的世子,钟情的是阿家”。
父皇打断了我的思绪:“蜀葵,朕在等你的意思!”
言辞严厉,几乎不曾吓到我。
我不得不将思绪拉回,皇上赐婚,言语上总归要和缓些,只是不容违背。
正如同现在,父皇口上虽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我若要说一个不字,准保会惹得龙颜大怒。
我选无可选。
“蜀葵一切皆凭皇上做主。”
他言:“好孩子,你且先回府,不日朕会召见南安王夫妇进宫,商议你的婚事。”
“是,蜀葵告退。”
出得宫们,天色黑透。
姑姑早已在外等候,见我出来,忙将准备好的斗篷替我披上。
虽已入春,夜晚依旧寒凉似水,稍不注意便会着凉。
“郡主怎的哭了?可是皇上同郡主说了什么?”
姑姑说着,赶忙用手绢替我拭去:“郡主怎的由着风吹干眼泪啊,若是生了冻疮,留下疤可不是玩笑的。”
“姑姑,若是我出嫁,姑姑会随我一起么?”
姑姑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明显迟疑了,她问:“皇上可是谈到郡主的婚事了?”
“是。”
“不知是哪家王公?”
“西域楼兰的二皇子。”
她轻舒了口气,正想垂下手,我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也一早便知晓,我会嫁到西域去?”
姑姑叹了口气,回道:“郡主,不是婢子有心瞒你,结亲之事,早在您尚不足岁便定下了。”
果然如此。
我继续追问:“你也一定知晓,大哥哥为何被皇上斥责。”
她将手腕从我的掌中脱出,不敢看我。
“世子得胜归来,皇上欣喜非常,策勋封爵,给咱们世子的,都是上上荣宠。只是世子将所有赏赐都拒了,他只向陛下提了一道请求。”
“何求?”
“求娶蜀葵郡主,做他的正室妻子。”
遥遥朱墙下,邈邈宫灯里。
那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子的男子,双手负于身后,岿然立于此,等候着我。
他是我的大哥哥。
……
近日父皇召见南安王夫妇的次数愈加频繁了,应当是为了我的婚事罢。
师傅似乎对于我即将远嫁并未有任何异议,只每日吩咐婢子们将我要习学的功课送来,仿佛我的婚事跟他无一点关系。
不过他不再常住王府,转而歇在了药庐。
我常常将做完的功课交到药庐去时,亦未曾见到他人。
哥哥却莫名病倒了,如同我当初被吓到那般,一日瘦似一日。
我每天候在哥哥榻前,侍奉他汤羹药食——若换作旁人来服侍,他必定一口不进。
今日,桌上的燕窝粥几乎没怎么少,我哄着他:“大哥哥,你才吃了两口,再多吃点罢。”
“葵儿,大哥哥不想吃。”
我将碗端起来了,道:“就吃一口,吃完一口我就不缠你了。”
他拼命挤出一个笑,“好。”
倒不是我哄着他,反而像他哄着我。
我喂进去的那一口,他只勉强咽下一点,其余的都吐了出来。
哥哥的病来得猛,不过半月,整个人就瘦得不成形,王妃日日以泪洗面,王爷也终日愁眉不展。
不知从何时起,京畿开始盛传,南安王的世子被那个额头长着妖花的女子所克,只怕命不久矣。
这是我第一次为流言所震怒,并非传我克毒,而是传哥哥不久人世。
太医来得勤恳,哥哥却不见一丝好转。
还未入夏,哥哥便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便是我握着他的手掌时,亦要小心几分。
“葵儿,今年的社日,父王可允准你参加了?”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飘在空中般,令我难以抓住。
“是,”我将参汤喂给哥哥,他示意我先放下,“以往这样的节日,我是不被允准参加的。”
“因为等到明年开春,葵儿就不在京畿了。”
是了,只怕还等不到开春,过完年,那位楼兰的二皇子就会来迎娶我了。
“葵儿今年可要好好妆扮一番,定会艳压众芳。”
“大哥哥想看么?”
“想,”他本想点一点头,奈何动弹不得,“葵儿可愿为我梳妆?”
“自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