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6.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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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打电话回病房询问情况。梁姐说肾内科一切平安,而且下面有三班的医生盯着,有事会随时call我回去,叫我不要担心。
于是,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产房外面等。
扎兰已经宫口全开,被推进去一个多小时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产妇年龄太小的缘故,孩子一直就生不下来。
想起中午陪丫头检查的时候,医生还说胎位正、母亲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年轻力壮且无流产史,早产的可能性极低……blablab离这话说完12个小时不到——扎兰竟已经不得不生了。
这倒不是怨那位产科医生水平差。事实上,人生在世到处都是意外,一不小心就能掉沟里。就像我刚刚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就没亲口问过扎兰,到底谁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
过了好半天,龚医生从产房出来,拉下口罩,脸上全都是汗。
“李主治……”
我像是大梦初醒,忙站起来迎上去。
“孩子生下来了?”
龚医生微微喘气,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敏感地体察到哪里不对。
“我……对不起。”龚医生憋红了脸,眼眶里有晶莹的液体在不停打转。
“扎兰出事了?”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开始颤抖。
“不是她,是孩子……”龚医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孩子……是死胎。应该是脐带打结导致的胎儿缺氧,生出来的时候呼吸心跳已经都没了。”
“可今天我刚带她去检查过!B超也一直说没问题。”
“脐带打结不容易被发现,”龚医生为难地说道,“有时候B超错过也是难免……”
我深吸了口气。
“那妈妈呢?”
“母亲一切都好。只是,我们还没有告诉她实情……”
我呆立半晌,觉得命运可真是会和可怜人开玩笑。
“我马上要进去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吗?”
我摇摇头。
龚医生轻叹,推门准备回产房。
“请等等!”我突然叫道。
龚医生转过身。
“能不能拜托您把孩子的事告诉她?”我恳求道,“我的话,实在……没有办法。”
“好的,你放心,我会尽量委婉。”龚医生安慰道,“其实这种情况现在也挺多见的……你待会儿好好劝她,女孩子年纪还小,以后总有机会当妈妈的。”
……
生与死的距离,有时候只差了脐带的一个结而已。
死婴被送往太平间,而扎兰——虽然一样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毕竟被推入了产科病房、继续咬紧牙关活下去。
我只进去看了她一眼就马上就退了出来,站到走廊里给张林打电话。
拨号音“嘟嘟”地响着。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然而我知道他一定会接。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声音。
“是我,李俊伟。”
“当然知道是你才接,”张林疲乏地笑了,“今天应该你值夜班吧……怎么,想我了?”
“……”
“怎么不说话啊?喂喂……李俊伟,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
“哦哦……你们都好吗,扎兰有没有乖乖听你话?”
“张林,孩子没了。”
“你说什么?”
“扎兰早产,孩子生出来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张林的惊叫声几乎震破我耳膜,“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刚刚,”我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大约两个小时之前。”
“……”
——完全没有话,只能听到某人粗重的喘气声。
我想,他现在大概已经清醒了吧。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冷淡地问道,“我科里没法请假,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她。”
“我马上去把飞机票改期!”张林惶恐地说道,“你等着我,你等……”
我木然挂掉了电话。
……
回到病房,扎兰依旧保持着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四肢僵直地撒在躯干之侧,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双眼空洞洞瞪着天花板,半天都不见眨一下。
我安静地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心中涌起无法言语的悲凉。
“不累么……睡会儿吧……”
扎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里却渐渐潮湿……慢慢的,一颗大大的泪珠再也没地方盛下了,从眼角忽而滚落、沁入了枕芯里。
“医生哥哥……宝宝是不是真的死了?”
“嗯。”我握住她冰凉的手。
扎兰慢慢转过身,抱住我低声呜咽起来。开始的时候,那声音压抑而小心翼翼、宛如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随后那哭声变得越来越大,直把我白大褂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其实——它死了不是更好吗。”
丫头突然止住哭泣,不可置信地盯住我。
“不,我想要它,我想要它的!”
“你要它来做什么?”我平静地看着她,“你这个年纪应该做学生,不该做妈妈。”
“可是……”
“它选择自己离开,是为了保护你。”我说道,“扎兰,有时候我们的确没办法改变一些事。但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女孩怔怔看着我,终于又哭了。
我望着她纯真无辜的脸,几乎咬碎舌头才没问出那个快要把我折磨到疯狂的问题。
今晚的一切,对这个孩子来说已经太多了。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然后明早醒来,把这一切灰暗的记忆全部抹掉,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扎兰哭累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陪在她的床头一直到天亮,这真是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
早晨,我帮扎兰买了有营养的早饭,逼着她一口一口吃完。
——虽说是死婴,但生产的痛苦一点也没少留下。
扎兰软组织撕裂被缝了针,走路和排尿都很艰难。我扶着她上完厕所,想想待会儿人不在怎能放心,于是赶紧找了个靠谱的护工阿姨,护理费加倍,关照她一时也不能放松地盯着扎兰。
处理好零零碎碎的事情回到科里,我果然是错过了晨交班。
王主任不高兴地瞅我一眼、又抬头看看时钟,意思“我今天就不收拾你了,好自为之”,然后就拂袖而去。
我忙跑去问梁姐昨晚怎么样。
“真是菩萨保佑万事大吉!”梁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我放心下来。
“你那朋友的妹妹怎么样了?”她问。
我吐了口浊气,简单把事情告诉她。
“这……这也太惨了吧。”梁姐捂着嘴,眼见着眼圈就红了,“小姑娘怎么受得了哦,真真作孽……”
我心情已经低落了一晚,虽然知道梁姐是好心,可也实在没什么正能量陪她再唏嘘一场了,只好拍拍她的肩以示共情。
这一天的班上得鸡飞狗跳。
昨夜晚班值成这样,我哪好意思出夜休。于是把自己改成正常工作时间,跟着一起在病房里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跑出去一趟,到产科病房看看扎兰。
小姑娘已经自己下床活动了,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像之前惨白惨白的。我不知道昨晚的话她听进去多少,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算积极向上。
“伤口出血好一点了吗?”我问。
“嗯,早上有点尿血,后来止住了。”扎兰红着脸道。
“想吃点什么?哥哥帮你去买。”
“就随便好了……看您方便。”
“好,那我就帮你做主了。”我心里暗自盘算着。
“医生哥哥……”扎兰嗫喏着开口。
“嗯?”
“张老师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缓缓抬起头。
“我昨天给他联系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那他……也知道了对吧?”
“嗯。”
女孩沮丧地看着地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扎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
“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个……可能很困难。”我有些犹豫,“如果你不想答,也可以拒绝。”
“您问吧,我没事的。”
“昨天你说,张林是你孩子的爸爸……”我深吸口气,“这是真的吗?”
扎兰怔怔看着我,半晌沉默不语。
我的心在胸腔里兵荒马乱地狂跳着——答案就在她口中,呼之欲出。
“不是。”扎兰低下头,“我昨天是随口说的。”
虽然我也认为张林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只有亲耳听到她说出来,才真正地放了心。
“我是被人……我还以为张老师给您说过的……”扎兰头越垂越低,简直像是个罪人。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我心中充满了懊悔!
——向一个才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问这种杀千刀的问题,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我究竟是有多不信任张林?又是有多么的残忍啊!
“张老师只是为了保护我……”
扎兰低声抽泣着。
“那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羞愧到想跳崖。后来张老师把我拦下来,还亲自拿了礼物去我家提亲……”
“他去你家提亲?”
“嗯,张老师跟我拴了线,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了。”扎兰轻声道,“要不是他,我阿爹阿娘一定会被族里的人瞧不起,这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