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匆匆那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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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来了,索性大家讲清楚嘛。”韩秋华劝道,“我向你郑重道歉好不好?你千万别生张林的气……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情愿被我逼着上的,可后来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
“上次在武夷山,他那么着急去追你,我也很吃惊……之前他还一直抱怨什么时候撒手不干了呢。”
我忍不住打断她。
“韩秋华,张林一直喜欢你,这事你应该知道吧……你拿他当什么?又拿我当什么?”
“哎呀不是……我怎么给你说呢!”
她一脸为难,好像真有天大的委屈。
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对着她了,转身就要走。正在这时候,门口突然急匆匆进来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参加完某斗殴活动回来的,一出场便成功地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一见他那模样,心里忍不住骂死胖子——不是说两天起不来床么?对面生龙活虎站着的这是谁啊?
“张林,你总算来了!”韩美女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都懒得质问她“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见面吗?”这句话,拎起外套就准备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张林脚下生风,几步冲过来把我的胳膊牢牢抓拧在手里。
“放开。”我冷着脸说道。
“不放……你再跑了怎么办?!”对方果然是振振有词。
幸亏我还有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张林眼明手快,一把拔掉我的手机塞进自己兜里,喘着气跟我大眼瞪小眼。韩秋华及时奔过来,低声提醒我们不要在公共场合丢人现眼。
“我也不想啊,可这家伙太会躲了!我都找了他两天了。”张林似乎觉得很委屈。
我任他扯了会儿,突然转过头展颜笑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爆猛料了。”
“不放,想也别想!”
“你喜欢的妹子也在这里,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张林的目光偷偷划过韩秋华的方向,看神情似乎是犹豫了下,但握住我前臂的铁箍终究还是没有放松。
行吧……
我在心里叹口气,转过脸提高了音量。
“韩美女你听好了,张林跟我前不久已经睡过了,还不止一次……不知道你那课题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调查问卷?来来来,我有好多信息来帮你填……”
“李俊伟——!!”
耳边传来一声大喝,我的手被猛地甩开。张林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眼里的火气足足可以烧掉一栋楼。
韩秋华听了不该听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家多纯情一女大学生啊,这种“睡不睡”的问题的确有点太龌龊了,也就我这种没羞没臊的家伙说得出口。
周遭的男男女女都拿一种“哇哦,这里有变态”的眼神向这边看来,新鲜又稀奇,隐隐揣测着我们三人之间的狗血关系。
张林已经是七窍生烟了,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反复犹豫着要不要朝我招呼过来。
“我……我先走了。”韩美女小声嘀咕了一句准备开溜。
“你别走,他……我……”某人烦躁得都说不清楚话了。
“的确不能走。”我冷冷瞥她一眼,“闹成这样,你这个幕后导演先走了像话么?”
“李俊伟,你有气就冲我来,别欺负女孩子。”张林喝道。
听完这句话,我的身体突然放松了。刚才一直紧绷的精神蓦地断掉,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内心某处传来一声清脆而痛快的爆裂。
“哦,好的……”我轻舒一口气。眼前那张不停放大的俊脸严重刺激到了我的迷走神经,将某冲动传递到神经中枢。然后在胃囊的强力收缩下,下午勉强咽下去的那几口面包和水,plus无穷无尽的胃液,一股脑儿倾泻而出,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站我对面的某君。
张林呆呆地看着我,身上挂满了尚自流淌中的糊状黏液——不得不说,看上去较之之前在小食堂的惨痛遭遇又惨了那么几分。
我抹了抹嘴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咱们扯平了”,摇摇晃晃就往门外去。韩秋华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我了,急忙跑去找吧台的服务员要纸巾。
我的脚下虚浮,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子,竟就这样要摔倒。就在我本能计算着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剩余秒数时,一只(臭气熏天的)大手突然横地里探出来揽住我的腰,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李俊伟,咱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的耳根子冒着热气,脸颊被几滴带着体温的可疑液体濡湿,也搞不清是什么成分。
韩秋华从后面追过来,要把纸巾递给张林。他就着她的手在纸上蹭了几下,然后把手掌盖到我额头上。
“你病了……怎么这么烫?”
我含含糊糊应了声,让他赶紧放手,再不放我就又要吐了。
“那你别跑,咱们好好谈谈。”
“嗯嗯。”我点头。
张林像是松了口气,随即退开半步。
要说我李俊伟——一位极有天赋的游泳运动员,机动反应和瞬间爆发力那都是超强的!腰部一感觉到压力移除,肾上腺素立刻飙升,全身骨骼肌协同工作堪称完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兜里摸回手机,冲刺样直奔出去。
张林连忙伸手想抓,结果一片衣角都没捞着。
“李俊伟你给我回来——”某人在后面一边喊、一边急追。
我的头脑昏沉沉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然而仅凭着一股汹涌磅礴的恨意,在寒冷孤寂的大街上跑出了个人1500米最好成绩。
当然,一个发着高烧的人又怎么甩得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张林同学呢?不过好在老天爷还是长眼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有辆眼熟的长途汽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我抬头瞥了一眼,居然是回县里的莲花线!
汽车在我身后关上了门,司机大叔极有原则性,任张林在后面大叫大嚷,他自岿然不动,一踩油门——走了。
我喘着气找了个座位坐下,这才发现整辆车空拉拉的,竟只载了我一个乘客。
——多么熟悉的场景呵!
唯一不同的,恐怕是车窗外尚未落幕的霓虹灯、还有我那下沉到深渊里、冰冷彻骨的心。
“刚才那是高利贷追债吧?”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看我,脸上带着同情,“小伙子你要小心哪……被那种人盯上,一辈子也甩不脱了。”
我心不在焉地谢了他,在颠簸了两个小时了后,终于回到了鸟不拉屎的县医院职工宿舍。
阿毛在半路上给我打了电话,我看着胸前呕吐物留下的污渍,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衣服弄脏了,可能还得借几天。
“谁管特么衣服啊,我是问你人怎么样?”阿毛急道。
“人挺好的呀……”我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今晚比我妈还亲切。”
阿毛骂了几句,临了千叮万嘱要我记得吃药,这才叹着气收了线。
我其实也怕张林叫了车跟过来,于是像个软脚虾似的,飘飘荡荡载着上半身躯体回了寝室。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打开门、拧亮日光灯,乍然看见江哥幽灵似的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前方一片云雾缭绕,看样子是在吸烟。
我叫了声“江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江哥吓了一跳,赶紧扔了烟头过来帮忙。
这两天我衰得已经赶上苦情戏女主了,隔三差五就有好心人过来扶一把、然后问一句“你怎么了”。
“你怎么啦?”江哥把我扶到床上,担心溢于言表。
(我被人骗色了,可怎么告诉你啊哥……)
“可能是感冒了,有点发烧……”我强挤出个笑,“你别管我,万一再传给你呢。”
“没事儿,反正我最近不上班。”江哥满不在乎地帮我拉过来一个枕头,“几度啊……退烧药吃了没?”
“为什么不上班?”我随口问道。
“前些天你不在,没机会说……”江哥犹豫了一下,“我跟医院递了辞职报告,下个月就不做了。”
我一个激灵!
学医的辞职?这事儿可大可小,都到这份儿上了转行当医药代表?
“做得好好的,干嘛辞职啊?”我小心地问了句,冷不防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今天是叔叔的追悼会吧?”我万分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江哥,我……”
“没事儿,你又不是我家亲戚,这种事没必要参加的。”江哥的语气像是挺镇定,眼神却一个劲躲着我。
“那你干嘛辞职啊?”
“没什么,就是觉着有点累了。”
江哥疲惫地笑了笑,嘴巴里带着股浓重的烟草味儿。
“刚上班那会工资低,想着我爸的病、还有家里读书的弟弟就一直忍着……现在我爸不在了,我得找个更靠谱的工作,不能再让我弟受委屈。”
“当医生还不靠谱啊……”
“我爸是农村户口,上次急诊抢救,欠医院五万多块都还没付清呢。”
“那肇事司机不是抓着了嘛,管他要啊!”
“要过了,人没有怎么办?”江哥苦笑,“对方是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出事后已经被公司解雇了。听说他媳妇年前跟人跑了,扔下俩闺女一个两岁、一个六岁,连个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
“那官司怎么办?”我心里一沉。
“官司还是照打,总不能让我爸白死。”江哥叹了口气,“不过赔偿金什么的是别想了……合着我们家倒霉,碰上这么个穷得脱底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