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1.匆匆那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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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鸡鸭鱼肉怔怔发愣。
“我下周不在市里,没法送机……今天就当提前给你践行了。”姑姑举起酒杯,“来,姑姑祝你在英国一切顺利、学业有成。”
张林也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然后两人齐齐回头,好奇观望那个纹丝不动坐在原地的我——
“俊伟,咱们也干一杯?”张林打破诡异而尴尬的安静,亲自把杯子递过来了。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空盘子,对他热情的邀请置若罔闻。
姑姑在边上察言观色,忙夹了一筷子鱼放进我盘里,“学生是该少喝点酒……来来来,吃菜吃菜。”
张林讪讪地坐回去,我提起手边的酒杯,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里面的红酒倒进喉咙里。
那俩人呆呆地看着我这波操作,再次茫然地交换了下眼神。
“小李,你吃点菜?喝太猛了头晕……”姑姑试探着劝了句。
“好。”
我放下酒杯,从善如流地开始进食,什么烤鸭、叉烧、海参,满满坨坨给自己垒了座小山,然后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埋头吃起来。
“不慌,慢点吃……”姑姑真有点急了,转头问她侄子,“张林,快给你同学倒杯果汁啊……这不要噎着了!”
张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给倒了杯橙汁送过来,还顺便凑到我耳边问了句“你怎么了?吃慢点啊……”
我把杯子拿起来,二话不说一大杯橙汁已然全部下肚,张嘴一口撕下半只鸡腿肉,看得坐对面的姑姑眼都直了。
张林僵立在我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吃饱喝足,胃里再也没空地方装下哪怕一只鹌鹑蛋,于是站起来跟姑姑鞠了个躬。
“谢谢您的招待。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哦,好好……”姑姑有些手忙脚乱,依旧是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我没有理会二人僵硬的表情,径直走向门口。
“我去送送他。”张林从沙发上抄起外套,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
一到了外面,张林立刻解了禁,一把拽住我胳膊就开始逼问。
“李俊伟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吃饭么……”
“有你这么吃饭的么?这是受啥刺激了?!”
我如同慢镜头般抬脸看了他一眼,用力扯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往电梯间去了。
张林大约是被我的目光震了下,愣了几秒钟没跟上反应,在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终于及时冲进来重新逮着我。
“李俊伟——”
我此刻感觉全身各处都是软绵绵的,唯有一颗脑袋重得承受不了。他还抓住我肩膀使劲地摇摇摇,感觉下一刻就该把这累赘无用的玩意儿给摇下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啊!”
我虚弱地望着他,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弯下腰“哇哇——”几口,把姑姑招待的那些好东西全呕出来贡献给电梯小盒子了。
张林被搞得措手不及,又心疼又气恼地架起我,一只手上下捋着我的脊背,不知如何是好。
“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外面等电梯的人一看里面这情况,纷纷厌恶地掩上鼻子散开,翻着白眼只好去爬楼梯。
我自顾自吐干净了,缓了口气拿袖子抹抹嘴,抬脚就要出去。张林不肯放手,拉着我袖子也预备跟着来,我回身猛地一推,他脚底打滑、后退几步狠狠跌坐到地上。
“你干嘛啊?!”张林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手上的腌臜物,气不打一处来。
——嗯,可以理解,平时多干净帅气一人啊。
我慢慢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远远地扔给他。
“拿去擦手吧。”我一边说着,转回头向外面走去。
张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还要来追。还没等我俩再次遭遇,一位穿制服的中年大叔横空出世,擦着我的肩膀过去把他给拦住了。
“刚才有业主投诉,说有人在电梯里破坏公共卫生、还打架……是不是你们干的?”巡逻员大叔义愤填膺地问道。
我听了忍不住暗自点头——所以说这高档小区物业服务就是好,你看看这保全措施做得多到位啊!
“不是……”
张林看我继续往外走,想跟却被巡逻员拉扯住不让走。
“哎我说你这人,给收拾干净再走啊。”
“你给我放手,老子有急事!”
“急什么急啊,弄这么恶心谁帮你擦屁股啊?”
“你到底放不放?!”眼见着我渐行渐远,暴戾林终于怒了,推推搡搡就要跟人打起来。
我充耳不闻地往前走,脑袋像是千斤坠似的往下沉,好几次被路沿的凸起绊一下子,险些摔得难看。
出了小区门口,我钻进附近一个光线昏暗的弄堂里,找了个门廊坐下来喘息。过没多久,只见张林心急火燎地从弄堂口奔过,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半空里隐隐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渐行渐远——是有人在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我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冷,呆呆地坐在硬石板上,心里麻木到像是死了一样的平静。
张林认识我家,D县的医学院宿舍看样子也回不了了,我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负气把羽绒服扔掉。
——没钱、没交通卡。
抖瑟的寒风可不管我心情怎样,也不管我有没有羽绒服穿,只一个劲呼呼地往身上招呼。我环抱着手臂、颤颤巍巍走在初春飘雪的大马路上,第N次认清了自己是个傻逼的事实。
此刻身上唯一剩下的只有手机了。
某品牌手机那独树一帜的电池板,在零下七度的大街上迅速崩掉了50%的电量。再加上某人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拨进来——我看看显示屏上一闪一闪的红色预警,心想为难着最后一通电话该打给谁。
胖子正忙着谈恋爱,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甜蜜好像有些拎不清……
然而咱们寝室本地人只有胖子和我,其余的人周末没地方去,肯定都在寝室窝着呢。我这衰样要是一出场,怕是整幢楼都要惊动了,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昏沉的大脑越来越疲惫,晚上八点半,我一个人流落在街头。
当手机再次传来震动的那一刻,我实在很想就这么把它扔出去,
“喂,伟哥吗?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听筒里传来阿毛焦急的声音。
我把手机贴到耳边,冻僵的手指几乎已经失去了触觉。
“伟哥,刚才张林到寝室来找过你……”阿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是又吵架了吧?我看他那样子像急疯了,你要不先给他联……”
“他走了没?”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嗯,五分钟前刚走。”
“阿毛,我要回学校,你能帮我叫个车吗?”
“啊?”
“我在锦荣路、台山路口……我手机快没电了,身上也没带钱。”
“哦,好……好的。”
老实人听出我语气不对,吓得不敢再问,忙转头下单子去了。
没多久,一辆雪佛兰缓缓在我身边停下,我拉开车门坐上去,感觉像是从地狱一步跨入了温暖的天堂。
…………
到了医学院门口,阿毛正搓着手在外面等。一见到我那单衣毛衫的狼狈样子,便忍不住叫起来。
“靠,伟哥,你这是从南半球来啊?”
“帮我付车钱……”我哆嗦着下了车,头痛欲裂。
“外头才几度啊,这也太胡闹了!”
阿毛还是深深地以为,我和张林小情侣吵架又闹别扭了。我浑身散了架样的难受,只顾弯腰捂着胃,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阿毛摇摇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这我哪能干呢,于是两个人在校门口纠缠起来。
“拜托穿着吧祖宗……”阿毛急得直跺脚,“您这脸色都赶上午夜凶铃啦!”
最终我被裹得像个粽子样带回寝室。沿路遇见不少同学,都被阿毛一句“流感病人,切勿靠近”给吓退了,任谁也辨认不出我是谁。
我自己的床铺已经全部都清空了,阿毛只好扶我躺到胖子的床上,风风火火拿了温度计过来给我测体温。
“别量了,39度肯定跑不了……”我虚弱地挡开他的手,“别让张林知道我在这里。”
“放心吧,唉……”阿毛叹了口气,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搁在桌上。“怎么又搞成这样……吃粒泰诺吧,先退退烧。”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药片,阖上眼睛。
——这一睡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九点多了。我猛地想起还没给家里人联络呢,这一晚上闹失踪,爸妈肯定要担心死了。
我强撑着坐起,阿毛和骚男他们见我醒了,马上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嘘寒问暖。
“手机……”我几乎是吊着嗓子才能发出声音。
“你要干嘛呀?”阿毛把充完电的手机递给我,“我已经帮你给D县那边请假了……病成这样,再躺会吧。”
“给我爸妈打电话……”
“别打了,昨晚你睡着后他们已经打过来问了。”
“……”
“放心,我说咱们同学周末聚会,你在寝室过夜呢。”
我点点头,纵有万般惭愧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