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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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医院上班,本以为王主任肯定没好脸色给我,谁知她已经忙得自顾不暇。
H省大地震的事卫生局已经下了批示,要求各大医院抽调外科、骨科等相关科室的精干力量,急赴救灾前线支援。肾内科也严阵以待,等待主任发布最后的调遣名单。
晨交班的时候梁护士站在我边上偷偷跟我挤眼睛,“你怎么不索性再晚几天回来,跳过这趟浑水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啊,干嘛要躲。”
“你忘了上次**流感大流行的事啦?”梁护士瞪了我一眼,“那时候院领导鼓励医务人员到急诊轮值一个月,说每人发两万块津贴、外加一部手提电脑,不还是没人愿意去嘛!最后还是各科主任硬点了人头才搞定的。”
“那是他们没想明白……”我微笑道,“你看后来回来的人,升职称升得多快啊!”
“拿命换,你愿意啊?”梁姐还在嘀嘀咕咕。
我知道没法跟她说明白。
在医院工作久了,今天被领导训斥、明天又被病人投诉。初心什么的,以为早被一大堆办公室的尔虞我诈击得粉碎。然而它毕竟还是在的,它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
查完房回到医办,王主任果然开始点兵。
像地震这类灾情,挤压伤最多见,肾内科是救援任务的重点科室,人员急需。
“冯院长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咱们科室这次要抽调六名专家参加医院的急救小队。以下念到名字的医生请马上回去做准备,今天下午1点半坐飞机就出发!”
众人在底下纷纷交换眼神,情绪都有些波动。
“王璇主任,刘根发主任,姜培华主治,李俊伟主治,刘劲主治……”
王主任在那里宣读着名单。被叫到号的医生反应不一,有的兴奋、有的不高兴,当然也有我这种的,和早起没睡醒一样波澜不惊。
“这次由我亲自带队……科室的日常工作就交给张云主任了。留守的同志们要认真负责好本职工作,避免出现医疗事故。”
王主任看了张主任一眼,两人心灵神会地互相点点头。
散会后,救援小组成员各回各家收拾行李。
我倒是简单,昨晚的拉杆箱还没来得及拆包呢,这下索性也不用拆了,直接拖走便是。
中午11点,所有人员准时在院办大厅集合,聆听了郭副院长慷慨激昂的10分钟演讲,总算路陆续续上了大巴直奔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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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呼啸着起飞,几小时后降落在B市机场的跑道上。
我和医院的同事们一走下飞机,立刻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偌大的停机坪上已经搭起了十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帐篷,地上堆满了医疗器械和补给。救护车呼啸着来往,救护人员个个行色匆匆。人们相互间都不太说话,静默有序,但却很明显能感觉到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我们一行人沿途走过几个帐篷,从帷帘的缝隙里窥见别家医院的医生正在处治伤员,脸上神情凝重。
刘主治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道,“哎,有没有一点战地医院的感觉?”
我看到有个伤员被抬着从救护车上下来,一身的血、也不知是死是活。此情此景,我顿时失了调侃的念头,只对着他摇摇头。
最终,郭副院长和当地卫生系统的行政管理部门进行了沟通,把我们医院的救援小组安排到了三个橙色帐篷里。
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对讲机里传来最新消息,又一批34名伤员送到。
一辆辆救护车开过,急救员用担架把人抬到推车上,各个帐篷里负责骨、外科的医生立刻过来检查。烟尘裹着浓浓的血腥味,像一针最强效的兴奋剂,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人群中传来阵阵啼哭和尖叫,我也跟着冲了出去!
在急诊轮班的时候虽也常见到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场面,可从来没有如此这么集中大批量出现在眼前。
“医生,这个人是从房子下面挖出来的,您快给看看!”
横躺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双眼禁闭、意识不清。
我赶紧上前为伤者检查,胸部扣诊之后,发现有大量胸腔积液的可能。
“马上安排床边胸片……胸外科的人在哪儿呢?”
“侯主任已经在准备紧急手术了,李主任在那边。”
我顺着护士的手指看去,总算在一堆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李晓恩主任的背影。
“你快去跟李主任说一下,这人可能马上需要手术。”
“是!”
护士急匆匆地报信去了。
我刚一背转身,后面又有人叫。
推床*上送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满头满脸的灰尘扑得五官都看不清了,左腿明显肿胀得大了一圈,挂在一侧的集尿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用手术刀割破她的裤管,拉开一看,大腿上的皮肤都已经变色了。
“有骨折?”我赶紧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给她听心脏。
“片子已经拍过了,骨折排除。”
没有骨折,但是肢体肿胀疼痛、无尿,且频发早博——这是挤压综合征的临床表现!
“推过去叫小王给她拉个心电图,血RT、电解质和Scr来一套。打开静脉通道,先上一瓶平衡液……一定要注意监测尿量,赶紧去找个心电监护仪来!”
我像打仗一样下着口头医嘱,眼见着老太太惨败的脸色在面前一晃而过,下一个病人又被推到了面前。
日头渐渐西斜,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
我自从下了飞机就忙得脚不沾地,冷不妨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竟虚晃一下差点摔倒。
王护士赶紧扶了我一把,问道:“怎么了你这是?”
“嗯,大概有点低血糖吧。”我定定神,感觉到自己的心率有点快得不正常。
“要不你先去歇会儿,反正这里还有刘主治在呢。”
我朝刘劲的方向看过去——这家伙也没比我好多少,忙得快飞起来了。
“没事,我已经好些了。”我勉强对王护士笑了笑,“你身上有巧克力糖么?给我含一颗。”
“巧克力没有喂,润喉糖要不要?”
“也行。”
我接过润喉糖,剥掉外面的那层纸,嚼吧嚼吧就吞了下去。
“你脸色真的难看。”王护士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和躺着的这些比起来已经很好啦……”我拍拍她肩膀,“赶紧干活吧,广播里说又有一批伤员在路上了。”
“都叫什么事啊……”王护士叹着气往后勤部门的帐篷去了。
一颗糖当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不过好在我还有飙升的肾上腺素撑着。
昏天黑地忙到晚上快10点,又有几批从其他省市过来的医疗急救队陆续赶到。我们稍稍松口气,总算被替下来,拿上盒饭去解决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
卫生部门的负责人员安排我们去机场附近的休息室睡一会儿,被大家婉言拒绝了。一是考虑到离急救区有段距离,如果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赶到;再者我们也是被这地震吓怕了。虽说这里不是灾区,可万一睡到半夜天花板榻下来,到时候谁救谁啊?
最终,我们在停机坪的帐篷里铺开睡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定好闹钟,眼皮子一搭就着了。
……
再醒来的时候,天刚朦朦亮。
我隐约听见外头有人争吵,便拉上刘主治出去查看究竟。
才刚刚掀开帘子踏出帐篷,我俩就被四周蜂拥而至的记者和“咔嚓卡嚓”的闪光灯弄了个措手不及。
我看见王主任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人群中心,便跟刘劲使了个眼色,悄悄围在外面竖起耳朵听。
“大家都是来救人的,凭什么九院能去,咱们就不行?太不公平了!”
王主任尖锐的女高音穿破了重重障碍,依旧把我的耳膜震得发麻。
这时有位记者起劲地把麦克风递过去,询问各位专家到底是在吵什么。
我踮着脚听了半天,总算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震区伤员实在太多,运输不便,有关部门考虑让一批医疗小组直接进驻灾区救治。
本来是个好事,可临到分配工作王主任就不乐意了。无他,只因为咱们医院居然没在进驻的医疗队名单上。她这次来,就是想着要为院领导拔个头筹的,哪肯屈居人后?再说了,大家都是三级甲等大医院,凭什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啊!
我和刘劲相视一笑,没兴趣继续听下去了。
“咱们王主任这是要红遍大江南北的节奏啊……”刘劲不禁感叹道,“明天报纸上要写了,*院肾内科王璇主任争赴抗震救灾第一线,不愧为白衣天使,白求恩精神!”
我噗嗤乐了,“你小子,当心点。”
“唉,走吧兄弟……”刘劲掰了下脖子,眼里的血丝尚未退尽,“比起动嘴,我还是比较适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