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8、徐政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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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低于人下,
错不在命运,
而在我们自己。
——威廉·莎士比亚
我蹒跚在浓雾弥漫的城市,远处是警车上不断转动的红蓝灯,还有救护车不断的呜咽呐喊。
此时此刻的新沙,像一个处于混沌世界、尚未出生的婴孩。
一个个惊惶的身影,顶着我无法辨认清楚的脸,穿梭在那些已经倒塌,或是将要倒塌的大楼中。
轰然声连接着轰然声,盖过了头顶民航飞机划过的声音。
满目尘埃,遍地废墟。
这是现在的新沙。
我的眼睛被雾气模糊、湿润,浓雾将城市的容貌全部遮住了,令我难以置信,这还是当初繁荣似虹的新沙吗?
街边的店铺已经上了锁,褶皱的卷帘门,像被风霜残食的老年面孔,无声无息地耷拉着头。
而那些没有卷帘门庇护的店铺,仅靠一层玻璃是无法起到保护作用的。
不信你看,玻璃上已经布满了破碎的裂纹,仿佛不堪一击的蛛网。
这个城市已经不再有白昼和黑夜、早上和晚上,只有愈演愈烈的浓雾,无论光明或是黑暗,都不愿在此停驻。
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我想他们此刻一定被无尽的恐惧、不安以及绝望所填满。
那些靠近我又远离我的人,他们步履匆匆、身形疲惫。
我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去。
我知道,这个布满创痕的城市,已经无法提供可供人们歇脚的目的地了。
渺茫的远处,硝烟的声音像城河中流动的水,不休不止。
硝烟声中,是那些苟延残喘的人声,不停抱怨着,挑起这场纷乱的始作俑者。
我懒理这些声音,朝着救护车的呐喊声继续往前走。
空中似乎飘起了雪花,我本想稍微站一站,好好看看这雪花,可是那些雪瓣一沾到我的衣服,就不见了。
前面似乎发生了连环交通事故,我走近时,看到斑驳的路面,横七竖八躺了将近十五辆左右的机动车。
面目全非——人和车都是。
街道旁边的居民楼,颤颤巍巍地充当着目击者,却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
我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将趴在窗上看热闹的孩子慌忙抱走,随后拉上窗帘。
有人躺在地面,有人趴在台阶上,有的人正被从车厢里拽出来,有的人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
他们或哀嚎、呻吟,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很心疼。
他们身上插满碎石和破木屑,有些不太走运的,则被撞断的车窗门,穿透整个身体。
作为医生的我,原本应该立刻上去帮忙,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双脚也像电线杆似的,被固定在重重裂纹的水泥地面上,无法动弹。
直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我身边飞速跑过时,才将我的身体僵局,瞬间打破。
“站住!他抢了我的包!抓住他!”
紧接着,后面跟上来一个苍老又脆弱的声音。
周遭忙碌的人,竟没有一个出手帮忙的!
我下意识抓住那个男人的手,指尖碰到他那粗粝的手掌皮肤,以及尚在愈合的冻疮疤。
“滚开!”
他凶狠地朝我吼叫,甚至意图推开我。
老者的声音逐渐近了:“那是我唯一的积蓄啊!如果失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也过得很艰难,”他冲着将要追上来的老人喊叫,“要怪就怪那些该死的刺杀者!”
刺杀者?他指的是我吗?
他趁我不备,挣脱开我手,在老人将要追上来前,溜之大吉。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老人眼看着是追不上那个男人了,只好转来气急败坏地指责我,似乎我才是那个害他损失钱财的罪魁祸首。
“那我是全部的积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继续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到最后,他粗鲁地把我手腕上的手表强行摘下来,以作赔偿。
我看着他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迷雾中,脑海里却反复着刚才那个男人的话:要怪就怪那些该死的刺杀者!
三天前,朋友按照计划召集媒体记者,在新沙总检察院的办公大楼前,将Sdy和Hera的尸检报告以及立法部部长安在基、检察署署长韩东锡的尸检报告,正式公开。
市民哗然,纷纷要求大检察长和警察署负责人出面解释,原警察署署长李京浩早已辞职,现在的新沙警察署署长的位子暂时空缺。
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能为这一切负责的人。
大检察长崔瑾方露面说了好一通冠冕堂皇的套话后,民众们竟然就作罢了。
多荒谬啊!
照原计划,当晚我成功将这位新沙的大检察长杀死在自家内宅中。
之后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如同爆发的山洪一般,难以控制。
首先,祖父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同我发了很大的火,再和我争辩的过程中,祖父突发心梗,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撒手人寰了。
我匆匆料理完祖父的葬礼后,在回家的途中,看到了上述种种。
总检察院、立法部、检察署以及警察署,统统没了首要领导。
新沙仿佛一个气急败坏的美杜莎,拖着它破败不堪的躯壳,竭尽全力向我反击。
反击?
它为什么要反击?
我是要拯救它,不是要杀死它!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要求新沙第一委员推选出新的总检察院领导人,重新带领新沙走出困境才是!
“该死的刺杀者,大检察长死了,新沙接下来要怎么办?!要知道崔大检察长可是新沙最重要的领导者啊!”
“现在的新沙就像一盘散沙,好好的日子,就这么被毁了!”
“安在基一个立法部部长,失手弄死两个女人算什么?我要是坐上他的位置,说不定比他还疯狂。”
“学校关门了,超市也不营业了,我家那里已经断了两天的水电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一只大手将我从纷乱的人群众拽出来,
“政赫,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我的朋友,他看着神色异常的我,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思绪从那些话里转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看这里现在成什么样了?新来的检察署署长,吩咐警员一家家搜索刺杀者,这是搜查?这分明是搞破坏!”
借着搜查之名,把新沙搞得乌烟瘴气,原来那些毁坏的楼房建筑,是出自警署之手。
我果然像祖父说的那样,把新沙从一个泥潭,拖入了另一个泥潭。
“该死,我的家被毁了!我的猫丢了!我该怎么活!?”
一个穿着睡衣的老妇人,站在布满雾气的大道中,她四处寻找着,见到一个人就问:“你看到我的猫了吗?一只折耳加菲猫,见到了吗?”
过往者自顾不暇,对于她的无助,无人愿意伸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口中喃喃道。
“政赫,我们要继续原本的计划吗?”
他指的是刺杀新沙的第一委员。
“……我不知道。”
剧烈的头疼,伴随着呼吸急促,我忍不住抱着头蹲下去。
“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检查吧!”
“不用!”我用很不友好的语气打断他,“我自己就是医生!”
他不再理会我,站起来,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他:
“计划不变。”
之后的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本期望着,大检察长崔瑾方的死,是恶源的终结点。
可现在,新沙的民众们,却将我将我视作一切灾祸的源头。
我一路听着、看着,到最后,发现原本被我认作的壮举,在他们看来,都是耻辱的,是罪恶的。
我竟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做下的种种行径,我甚至开始认为,自己想要改变新沙的想法,是可笑的、虚伪的。
在那位新沙第一委员宣布重新将建立新沙,还市民一个全新的家园时,我听到荒凉的城市中心,传来民众们的欢呼声、追捧声。
当夜,我再次潜入那位第一委员的家中,准备进行刺杀时,四周涌出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告诉我,我失败了。
我的朋友并没有按照计划那样在接应的地方等我,我慌不择路地拼命逃跑,像极了无耻的罪犯。
我不知道往哪里逃,到处都被黑暗笼罩着,浓密的尘雾连灯也透不过来。
前方隐隐出现一些低矮的碑墓地,后面是清晰可闻的追捕声。
祖父墓前的花已经开始枯萎了——我不过才离开几天而已,花竟然都枯了。
现在的新沙,连草木鲜花都无法生存了吗?
他那张笑得很慈善的照片,覆上了一层水泥灰土,我伸出光秃秃的手腕,替祖父擦去那些脏尘。
在祖父的坟前,那些穷追不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终于抬起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