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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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以永远醒着的青春的肉身,
给你肉身的冲动以忠实的回应,
并凭借心中常新的爱的火焰,
千遍万遍得更新你的容颜,
直到我们完全满足,
再也没有痛苦……
——赫尔曼·黑塞
初生的太阳绕过远处雾气升腾的苍缈青山,翠鸟拂过金黄的萨尔扎赫河面,又扑棱着翅膀,飞过被青苔紧紧拥住的旧树老根。
原本闪烁着光亮的金湖,被鸟儿点出湛蓝色水漪,自内向外,仿佛要从天际荡出大地。
我撩开窗帘,一只黑眼白天鹅正安静地卧在湖面上,游弋无声,却划出一道比湖波更宽广的弧度。
高山如列,园林工人在上面种满了高大的山毛榉,犹如一座座彼此连接又互不交流的孤岛。
凌空盘旋着才从萨尔扎赫河越过的翠鸟,它们为黎明的到来而欢呼,从树梢的这头跃到那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那镜子般的天空上,是被阳光穿上华服的落花云,岿然不动地,缓缓移动。
Shaw似乎还没醒,昨夜我们闹得太晚了,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Sol,反正我去看的时候,小孩还睡得跟个小猪一样。
衣架上挂着Shaw的外套,内里的口袋处,隐隐映出烟盒的弧形。
红色包装的Marlboro,我拿出烟盒,叼上烟,娴熟地摸出火机。
火苗被打燃那一刻,床上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小朋友可不能抽烟,对身体不好。”
面前伸过来的手,把我嘴里的烟拿下来,转而叼到自己嘴里。
我替他点燃烟,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抱歉瞒你这么久,”他往自己身上嗅一回,“我身上的烟味很重吗?”
他正光着脚,站在窗前,背对我,淡淡的烟雾环绕在他身边——好不真实的一个人!
Shaw上身没穿衣服,宽松的长衫裤松垮垮地挂在胯间,坠在地板上。
他偏瘦,一层薄薄的肌肉却显得尤为有力。
“我们接过这么多次吻,怎么会察觉不到呢?”我走过去,给他披上睡衣外套,“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味道。”
他转而看向我,笑着。
那双泪膜含水,原本漆黑的瞳孔,也被光辉映得有些棕;
没了眼镜的束缚,这双眼睛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它蕴含着的情感了。
“ASN一定会出动更多执行者。”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欣赏那具沐浴在阳光里的躯体,简直像极了我对神的幻想,“这群家伙都是我亲自培养的,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命运,和生死难料的未来。
“Shaw,这次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在我身边坐下,熟练地将烟灰掸在玻璃桌面上,悠悠开口:“0107,可我们又何尝不是亡命之徒呢?”
我重新拿起一只烟,“哥,借个火。”
他正要将火机递过来,被我拒绝:“不要,我不要这个。”
然后,我叼着烟,跨过来半跪着坐到他身上,以烟头吻烟头的方式,轻轻嘬吸烟嘴,点燃那支烟。
“小朋友,你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我不是小朋友了。”他老这么叫我,让我有点生气。
我抓过他的手,往裤腰里塞,质问他:“哪里小?!”
“好好好,不小不小,”Shaw跟我说话的语气,永远这么温柔,“不管你什么样,在我这儿,都是小朋友。”
这是Shaw在那个雪夜,对我说的话。
我被理查德吓到逃跑的那个夜晚。
冬雪茫茫,街灯璀璨,我却无暇欣赏,只顾着闭眼拼命往前跑,等到情绪稳定下来时,发现自己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来抓我了!又准备把我绑在床上,用刀割开我!
周围的黑暗如同滴入水里的墨汁,朝四周扩散的同时,准备随时吞噬我。
被放在裹尸袋一样的袋子里;被关在满是蛆虫的林屋内;被拘押在满是臭气的牢狱中……
都是令我不敢回放的记忆!
冬天的波士顿黑得很早,即便地上满是白雪,也照不亮头上的黑暗。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印象中是很久。
我的双脚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不是冻僵,是没有知觉。
感受不到寒冷,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哥哥还没来找我。
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因为我撞碎玩具店的柜台,或者是对理查德先生大喊大叫?
我在实验室外面喊了他很久,他都没理我。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提不动脚,也不敢再随意走动,我怕哥哥找不到我。
再等一下吧!
如果他不来了,我再决定走好了。
渐渐地,大街上除了光秃秃的水泥路,什么都不剩下。
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像刚被带到波士顿时一样。
冰冷的路灯架上,开始有化掉的雪水滴下来,像濛濛的细雨,前方有一盏路灯格外亮,却是那种惨凉的光,衬得周遭的夜,更暗了。
倒下那一刻,我知道他不会再来了,我也无法再走了。
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雪花,从找不到源头的地方,落下来。
我想闭上眼睛,以防雪花落到眼里,可是被冻僵的眼皮不听使唤……
“0107!0107!”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脚步,熟悉的身影。
他抱起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把我裹得紧紧的。
好半天的功夫,我才逐渐感觉到,手脚、眼皮、脑袋,逐渐恢复各自的意识。
“哥……哥,哥哥……”
“手还冷吗?”
他的声音很紧张,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不冷……没感觉。”
他直接解开衣服,把我的手塞进去,近乎滚烫的体温,还有他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
“好点没?”
“哥哥,你不冷吗?”
“好点没?”
让他重复两遍的问题,通常都很严重。
“好多了,”我被他扶着站起来,“烫……”
哥哥把手套摘下来,套到我手上,蹲下来,问我:“手能抓稳吗?”
我趴在他的背上,轻轻点头。
“他怎么样了?!”阮文越的车停在远处,看到哥哥后,开门下来。
“没关系,就是冻得有点厉害。”
“要去医院吗?”
我抢着拒绝:“不要。”
“不用了,我来照顾他。”
暖气开得很足,我抓着哥哥手臂,模模糊糊地闭上眼,不断涌上来的不安感,让我一直不敢睡着。
“等等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人找到了。”
车停下来了,应该是在等红灯,阮文越转过来看着我,庆幸:“找到就好。”
我额前的头发被轻轻拨动着,是哥哥的手,还有他心疼声音:“这个臭崽子……”
后来我才知道,学生联盟会的成员们,一听到我丢了的消息,全部出来帮忙寻找。
“Shaw,新年的酒会,你恐怕逃不掉了。”
“劳烦你先替我谢谢他们,新年酒会我会亲自去道谢。”
“放心,我来处理。”
到楼下,哥哥小心背上我,“文越,今晚多谢了。”
“赶紧回去吧,我不上去了,有事记得打电话。”
刚进屋里,我立刻从他的背上跳下来,说:“哥哥,我错了。”
“先去洗澡,”他说完,用额头试探着我的额头,“还好不烧。”
我刚走两步,他又问我:“需要我帮你洗吗?”
“……”
“算了,我来吧。”
一个不需要自己动手的热水澡,像从地狱瞬间到达天堂一样。
只是哥哥全程板着脸,也不跟我说话。
“哥哥,你别生气了。”
他在帮我吹头发,我弱弱地扯扯他的衣角。
“我没生你的气,”他放下吹风机,又把我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我在气自己。”
“为什么?”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逃出来的。”
“嗯?”
“还觉得冷吗?”
“不了。”
我趴在哥哥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这个臭崽崽……”
他的语气终于松缓了,我也安心了。
我看到换下来的衣服上,满是被雪泥污渍。
“哥哥,我脏成那样了你都不嫌弃吗?”
“小孩子身上总会有泥巴污渍,很正常。”
我伸起脖子反驳:“可我不是小孩。”
“小朋友,”他笑着捏我的鼻子,“不管你什么样,在我这儿,都是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