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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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
我们从头来过。
——王家卫
“为什么让0107来?为什么让我们碰面?”
我正想起身开灯,他却阻止我。
“别开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好。”
我重新坐下,问阮文越:
“你明明清楚,我只知道0107是ASN的杀手,身为ICPO探员,如果找到机会,我一定会杀死他。”
“你明清楚,飞往里昂的那趟航班,劫机者并不是0107,甚至不是阮氏的杀手,你却从不跟我提起。阮文越先生,我不知道是否还能信任你。”
“端掉西港赌场的任务,是我的父亲亲自点名让0107来执行,我完全不知道你们会在这里遇到。我也不知道,你遇到他时的状态,是那样……”
“那劫机案呢?你又作何解释。”
“布亚诺家族掌握着欧洲大部分Regime,那次劫机案是他们一手策划的,跟阮氏、跟0107,都没有一点关系。”
阮文越走到窗边,把被风掀开的窗户轻轻合上些,“你在康复期间,他们又派人袭击了第勒尼安海岸的那所疗养院。”
他转过身来,补充:“0107就在那里养的伤。”
我遽然站起来,问他:“他……0107,他还好吗?”
“中了三枪,膝盖的地方比较严重,是霰弹。”
情绪系统似乎被重新激活似的,我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按捺住涌上来的情绪,质问:“你不是跟我承诺过,绝不会让他受伤吗?!”
这是当时我决定送0107去ASN时,阮文越向我承诺的。
“对不起,我尽力了。”
阮文越说着,轻轻扯开胸口的领子,没开灯的房间,光线不太好,可我清楚地看见,他脖颈下接近胸口的地方,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弹孔伤疤。
后来我才知道,布亚诺家族派来的杀手,真的差点杀死他们。
最后,他们被0107全部射杀,一个不剩。
“我也没料到你会完全不记得飞机上发生了什么,虽然我可以分辨清楚谁在操纵你这副身体,可我无法明确,他们各自都掌握了怎样的记忆。”
阮文越的语气中,逐渐显露出愧疚之意:
“0107劫持的那趟从安江到里昂的飞机,本来中途应该在马萨纳转机,但是飞机最后在奥尔迪诺被发现,机上无一人生还。”
我飞快地搜索那些回忆,有些清楚,有些模糊,就像一块被子弹蹦碎的玻璃,地上躺满大小不一的残块。
他问我:“那之前,0107得到父亲允准的七天假期,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正值元旦,他是和你在一起吗?”
“是。”
焰火……奥尔迪诺……
卡尼略的赫米蒂奇温泉酒店……浴室……床……Sagami-jex……
我开始逐渐回忆起来:
“我和他在奥尔迪诺的卡尼略一起庆祝新年。分别后,我在奥尔迪诺的机场登机,那趟飞往里昂的飞机,没错,在那里……我遇到了那些家伙。”
我身上的伤,是与布亚诺家族派来的杀手对抗时留下的。
飞机上照样无一人生还,我身中两枪,却并不致命。
我醒来后,那段记忆就像被橡皮擦去一样,没有一丝痕迹。
五氟利多的副作用。
就算已经很久不服用这种药物,但它对大脑带来的损伤,是长久且不可逆的。
我问阮文越:“两趟不同的航班,为什么当时只发了一则新闻?警员搜寻到我的时候,难道也没有起疑吗?”
“是父亲压下来的。”
我居然忘了,在UN任职的阮业斌先生,深谙操纵国际媒体之道。
机毁人亡的大案,居然就这么被遮掩过去了。
“所以毕业的时候,”我拉开抽屉,拿出那本棕榈色记录册,“为什么隐瞒我?”
“不是隐瞒你,是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他微微叹气,“既然你能和”他”融洽相处,为什么要打破这个平衡?心理学的临床治疗,并不提倡打破这个平衡。”
阮文越开始察觉到我有些疲惫,他转身直接把窗户完全合上,说:“你今天先休息吧,等好些了,我们再谈。”
我没有拒绝,淡淡地回他:“好,我希望以后不要再骗我。”
他走出去前,回过头来,“Shaw,你真的被我骗了吗?”
……
舞台开场,潮水一样的掌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Sol的钢琴在舞台左侧,他神色淡定地坐在钢琴前,仿佛一个成年人。
当手指缓缓弹奏出音符时,甚至可以看到他手臂发力的轨迹。
厅堂上空,枪声再次响起!
众人被这声音吓得抱住头,座椅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心脏不适。
我本能地朝着台上跑去,将Sol从椅子上抱下来护在臂膀下。
他不知所措,问我:“舅舅,发生了什么?!”
刚问完,大厅正门被野蛮地撞开,十来个端着机枪、戴着面罩的人闯进来后,迅速将门关上。
光明被短暂地放出来,瞬间又被戛断。
“嘘——”我示意Sol别说话,“眼睛闭上。”
刚蒙住他的眼睛,枪声再次响起!
大厅将近六十个观众,瞬间完成了从生到死的转换。
手掌感觉到有湿润的东西渗出——Sol应该是被吓哭了。
枪声停止后,整个勃拉姆斯音乐厅,只剩一片狼藉。
沙发坐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弹孔,清晰可见垫子底下的弹簧,半藏半露。
外面响起警笛声,我和Sol半跪着藏身在钢琴之后,我一手捂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暗暗摸出腰间的配枪。
那群暴徒中,打头的人放下枪,做了个手势后,底下人开始一个个检查那些被横卧的尸体,确认是否还有生存者。
“舅舅,我怕……”Sol的啜泣声,在寂静如死的音乐厅里,很清晰。
我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领头缓缓朝钢琴这边走来。
他一走到面前,我站起来,用枪指着他,“ASN的?”
他点头,然后偏一下脖子,看到我身后的Sol。
“让他走。”
他摇头,然后缓缓摘下面具。
他是……是0107!
“哥哥,你说过,不会对我开枪。”他冷着眼神,盯着我。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放下枪的当间,0107动作利落地把我的枪下了。
“你教过我,枪的作用是杀人,不是吓唬。”
说完,他蹲下来看向我身边的Sol,伸过手,问:“你是Archibald吗?”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Sol从我后面探出脑袋,伸手揉去眼角的泪,“我现在叫Sol。”
“Sol?好奇怪的名字。”
“因为……”
我打断Sol,问,“这次来又是为了杀谁?”
看到0107时,我心里莫名有些复杂。
当初从阮文越口中听到他受重伤的消息,我实在担心;
要不是我开枪伤害他,或许他也不会被布亚诺家族派来的杀手伤得那么厉害。
愧疚。
对,是这种感觉。
我想亲眼看到他无碍,可又不知见到他应该说什么。
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有悔意,也有愧意。
“你。”
他吐出这个字,利落地转动受伤的枪,枪口指着我。
“应该的,”我释然,“这颗子弹是我欠你的。”
Sol突然冲到我面前,张开手,凶狠地说:“别杀我舅舅!”
这小孩……刚才还在哭鼻子,现在哪儿来这么大的勇气?!
他被0107揪住领子,像揪住一个刚出窝的狗崽崽。
“小孩,你是第一个敢拦我的人。”
Sol拼命挣脱,喊着:“你放开我,坏人!”
“Sol,”我用缓和的语气告诉他,“闭上眼睛。”
“舅舅……”
“听话,闭上眼睛。”
他还从来没这么不听话过,“我不,我要记住他!”
0107捏捏他的脸,说:“哥哥,你养孩子,养得真好啊!”
我回他:“你不是最清楚吗?”
下一刻,0107把手枪扔给我,捧起胸前的枪,转身对准那些ASN的家伙,一阵扫射。
我亲爱的弟弟,我从没想过你会爱我到如此地步。
……
在国立医院养病期间,0107曾背着阮文越来找过我。
护士告诉我,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来看我。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说前段时间寄了个东西给你,现在要来取。”
是0107,他怎么会来?!
“不见,”我转过头去,“桥钉我已经留下了,让他走吧。”
回忆越清楚,内疚感越强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不愿见我!”
他忽然从外面闯进来,护士小姐连忙拦住他:“先生,病房不能乱闯的,病人的精神还没完全稳定……”
“哥!”0107停住脚步,“他们说你有病,说你精神有问题!胡说八道!我们在一起生活三年,你有没有问题我最清楚!你看看我,哥哥,我已经好了,你好了吗?”
这个臭小子!
“先生,您这样会刺激到病人的,请您离开!”
护士在我背后,极力阻止0107靠近我。
他一直笃信我没病。
“对不起,0107,”我哑着声音,“那一枪,我没想到……”
“你说过,绝不会把枪口对准我。”
他的声音就在我背后,我却感觉这个人,离我很遥远。
实际上,从我开出那一枪开始,我们就已经相去甚远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可是,如果哥哥需要我死,我会义无反顾。”
头痛!剧烈的头痛!感觉眼珠要爆出来!
站在我背后的是ASN头号杀手0107,完全不像ICPO对外宣传的那样——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不对,是我把他送进ASN的,我才是那个恶魔。
“先生,您要是再不离开,我就要报警了。”
我转过身,对0107大声吼着:“赶紧滚!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
这是我印象中,对他说过的最重的话。
他甚至被我突如其来的怒骂吓得有些懵,愣了足有一分钟,才说:“哥,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护士如果真的报警,他就麻烦了。
我用尽全身的愤怒,沉声问他:“你滚不滚?”
他担心我情绪激动,说:“好,我走,我马上走。”
要离开时,他看着我,说:“哥,我要去意大利了,可能有很长的时间不能见面……”
我打断他:“赶紧走。”
0107走了,我仿佛虚脱一样,瘫倒在地。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我才终于出院,重新回到ICPO工作。
这期间,阮文越给我带来消息:0107联合阮氏的所有Regime,将整个布亚诺家族全部连根拔起。
至此,整个ASN尽数掌握在阮氏手中,ASN的所有Regime,也都被0107掌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