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恒皇如同一个孩子般拉着我的手痛哭失声。哭过之后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旧事。
    他说他早就怀疑华妃的死同齐妃脱不了干系，但他不敢轻易开罪大权在握的齐家，只好自欺欺人；他说他也明白当初初蕊疯的古怪，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不敢深究下去，亦不忍心面对初蕊痴痴傻傻的样子，只好命令她搬到思华斋，令下人好生侍候；他说他知道我中毒一定是齐妃下的手，但现如今他已对齐家更为忌惮了，虽然早想除掉齐家却是有心无力；他说他真没有想到如此一忍再忍得到的结果却是就连齐家小辈也敢对他肆意羞辱……
    我喑自哼道：好一个自私的男人，原来对着爱得死去活来的华妃也不过这点情份！活该养虎为患！嘴上却是柔顺无比地说道“：父皇不要这么说。想当初我元泽战乱初定，父皇当然要优待武将。这也是父皇的英明之处啊！母妃是不会怪您的。”
    “：唉~英明，朕要再这么英明下去怕那逆贼就要逼宫了！”说到气愤处，恒皇脖子上的青筋也突突乱跳。
    我俯下身去看着他的眼睛，十二万分认真地说“：父皇，您是我元泽七朝以来最伟大英明的恒皇！您看，论战，您派兵遣将先后收服冶都国、秋施国和鹿栖国，又和兰凉国一同把霜辽国赶去了敕川河北，我元泽版图扩张两倍有余，父皇功在千秋万代；论治，您在停战后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又令流民移边垦荒又大力兴修水利还在全国各处开了养济院赡养老兵伤兵和他们的妻儿老小。百姓受益良多，谁不称颂您是千古明君呢？那齐家若是如此大逆不道，上至老天下至万民都是容不得他的！”
    恒皇被我的慷慨言词所鼓舞，眼里终于闪出了晶亮的光芒。我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的红唇绽开了一丝微笑，终于有好戏看了！
    果然三天之后，恒皇便恢复了上朝。那些大臣们惊讶地发现，大病初愈的恒皇不仅言语上变得十分犀利，他的眼神里更闪出了以前没有的，骄傲自信的王者之光！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
    恒皇先是不顾众臣反对，赐了礼物客客气气地送霜辽使团回国。也许真是被镇住了，那些霜辽人倒也表现得很老实。解决这事后恒皇开始几乎每日不间断地召见大臣。那些大臣里有些是朝庭重臣，有些只是无名小卒；有些是与齐党势不两力的文臣，有些是齐党的中坚武将。恒皇的举动使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虽然不清楚恒皇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朝野之中已经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像。
    第一阵雨来的又疾又猛。由于齐太师已经被降职三级，那恒皇有旨，威武兵马大元帅一职便交由人称“天算”的王以道接任。
    说到这王以道，又不得不浪费些笔墨了。王以道是什么人？无官无职，一介布衣而已。然而当初他却是和齐忠武一起南征北战的军师。当时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左王右齐，天下无敌！说的是元泽军的军师王以道智谋天下无双，将军齐忠武的神勇无人能敌，他们两个强强联手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王以道又算是个文人君子，不像齐忠武那般残暴不仁，他制定的克敌策略从来是“以人为本”，谋求以己方最小的牺牲获得成功，并认为“惨胜不如败”，因此极得官兵拥戴，世人称颂。
    这样一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他在天下初定之后坚决地推辞了官位封赏，到老家乡下过起了隐居的潇遥生活。
    日子久了，许多人都忘记原来元泽还有这一号人物声望足以取代齐忠武的。
    可是重新振作起来的恒皇自然不会忘，他亲自微服上门拜会这位德高望重的军师，并未花太大力气便得到他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元泽肃清乱臣贼子以保腾氏江山千秋万代的承诺。当看到恒皇眼含热泪深深躬身行礼时，这位花甲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满衣襟。
    于是王以道便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从强颜欢笑的齐忠武的大儿子、齐秋云的父亲齐护生手中接过虎符风风光光地出任兵马大元帅。
    这一击的余波还未平息，从四面八方便呈来齐家违法乱纪、抢占民田民居民女、纵仆肆意杀人伤人等等劣迹。恒皇见此勃然大怒，将奏折交于令尹仔细访查核实。不久之后更有一奇女子万里迢迢进京拦御舆告齐家宗亲为占其百亩良田诬其夫其子杀人越货，硬生生将那父子三人拷打至死一事。恒皇怒发冲冠，拍案痛斥齐氏父子，百姓闻之无不拍手称快。一时间齐家的声誉已跌至低谷。
    齐家的起伏直接影响到齐妃的地位。虽然恒皇尚未见责于她，她这日向皇后请安时却平生第一次受到了刁难。
    这天是初一，皇后受各嫔妃的朝拜的日子。
    齐妃依旧等着众人来齐了她才到，对着皇后略福一福身便坐到皇后左手边的位置等待其他人向她请安。
    她不觉得有什么错，以往十几年的每一个初一十五都是这样做的，习惯成自然。
    然而乖觉的许妃立刻站了起来，重新对皇后施过两跪六叩的大礼，待皇后道“平身”之后才站起来，微微笑着朝齐妃道“：亏得是姐姐，若我们在今儿行礼时如此不诚心，别说是妃位，连性命也不定能保住呢。”
    皇后亦笑道“：这有什么呢，都是几十年的姐妹了，本也不该讲究这些虚礼。只是转眼开春又要选秀，让新来的妹妹看了，还以为我们皇家原来这般没个尊卑上下的，介时齐妹妹脸上亦不好看。这样吧，冷嬷嬷！”一个煞眉煞眼的老嬷嬷闻声出现在皇后身后“：你今天就跟着齐娘娘回宫指导她行礼细节，她什么时候学好了，你再什么时候回来！”
    “：老奴谨遵懿旨！请皇后娘娘放心，无论多愚钝懒惫之人，在老奴手下，定要她一个月之内规规矩矩的！”
    众嫔妃无不掩口偷笑，那齐妃气得面呈猪肝色。皇后笑道“：老婆子这般无礼！还不给齐娘娘请罪！”谁知那老婆子竟立起身，学着齐妃方才那样漫不经心一福，众人更是笑得是前仰后合，那齐妃气得乱战，大叫道“：反了，反了，一个奴才借了谁的胆，竟敢如此犯上？”
    皇后点点头，冷冷地说“：齐妹妹这话说得明白！方才你也是那么向哀家行礼的。哀家且问一句，你是借了谁的胆，如此轻慢哀家？”
    齐妃被人打着了七寸，不得不老实了下来。她狠狠地揞下一口气，规规矩矩地两跪六叩“：臣妾乃是抱病前来，有些糊涂了，并不是存心轻慢，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次遭遇实为齐妃平生未曾受过之辱，她回去之后便窝在玉梨宫里打太监宫女、骂她宫中所居其他低等宫妃、又把她寝室里的所有摆设砸了个稀烂。这样鸡犬不宁了几天之后，她的心腹宫女彩绢劝道“：娘娘这样也无济于事啊。娘娘千金玉体，气坏了也只是让亲人痛、仇人快而已。不如冷静下来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捞回这个颜面来！”
    齐妃冷笑道“：想法子，想法子！现在本宫还有什么法子好想！那些狐媚子端的可恶！当初如何奉承我来，现如今见我娘家一时势衰竟敢如此作贱于我！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齐家势力遍布天下，这么急着在我眼前充大，还太早了些！别急，等我重新得势了，那些个贱人一个也跑不了！”
    “：是，是，那些人不知死活竟敢和娘娘作对。娘娘能想到最好不过！只是娘娘，您几天没出门了，老闷在屋时难怪心气不畅快。不如奴婢陪您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好吧，本宫老在屋里，那些个贱人还当作本宫气短呢！彩绢，你传人侍候本宫沐浴更衣，呆会出门之时要摆齐仪仗，你要他们都精神点儿！”
    “：是！”
    于是齐妃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御花园散步（示威？）来了。依齐妃的意思是要到秋知苑赏赏今年最后的红叶，却不料在苑门口她们一行便被两个侍卫拦住。
    “：皇贵妃娘娘请留步！福瑞公主殿下正在苑中赏景，已下谕不许他人打搅。娘娘可否移架它院？”
    “：你是说，那福瑞公主正在苑中赏玩，因此不让我这个皇贵妃娘娘进去打搅她？”齐妃危险地眯起眼睛。
    侍卫们不敢回答，惶恐地把腰弯到九十度，然而下一刻，还是未逃脱被掴掌的噩运。
    “噗~”两个待卫各吐出两颗牙齿，齐妃果然不愧为将门虎女！
    正闹着，小万子和小柿子跑了出来，两眼一瞪低声喝道“：吵什么吵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福瑞公主爱清静吗？”喝完才发现有些不对头，低头看到前面站着的是齐妃，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奴才该死，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哟，谁敢罚你们啊？谁不知道你们可是如日中天的福瑞公主的心腹啊？本宫今日不知怎的，偏想进秋知苑一玩，可还要先让你们去请示你们公主么？”
    “：不敢不敢，奴才怎么敢拦皇贵妃娘娘的驾。皇贵妃娘娘请进，只是我们公主年幼体弱，受不得惊吓，娘娘可否开恩，只带几个婢女随行侍候呢？”
    “：你好大的胆子！”齐妃的一双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旁边的彩绢连忙止住她，拉她到一边附耳说道“：娘娘不可造次！如今福瑞公主是皇上的心头肉，娘娘实在无需和她过不去。说起来，娘娘何不趁此机会拉拢公主呢？有她为您说一句好话，抵过别人的十句谗言还有多呢！”
    “：那个臭丫头！你当她是什么好东西么？若不是她，我们云儿又怎么会……我恨不得一刀杀了她，为我云儿陪葬！”
    “：娘娘万不可意气用事啊！现在这形势要人雪中送炭，难！娘娘还要把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往外推么？只当哄哄她不懂事的小孩子，若娘娘和齐家重新得势，钦王爷做成太子，恒皇，您做了皇太后，有什么仇不能报的！”
    齐妃漂亮的眼睛转了两转，也不作声，带着四个宫女径自进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