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入道，何惧世俗。”吴仁垂目盯着他的眼睛：“你若为徒，我必护你周全。”
    洛之旬求之不得。
    吴仁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却是第一个教他立命之术的人。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洛之旬恭敬地给吴仁行了拜师礼，这简约的收徒就算完成了。
    吴仁在喝过洛之旬递上的拜师茶后，开始了敬告天地的仪式，后又书青符。
    青符成，化光而去。
    洛之旬猜测，青符大概是道家专用传信物件。有了这封青符传书，以后他在师父所在的门派内，便不算查无此人了。
    “阿旬，以后我画符练咒时你可旁观。除火系朱符你不可轻触，其他符咒你皆可随意使用。
    你如今已可修行，点星秘录所出真气，可用于炼化自身道骨。道骨有成后可开灵台方寸，勾连天地，神魂出矣。”
    吴仁说的简单，待洛之旬修炼有成，又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此刻天光正好，你我可同去市集，购置所需之物。”
    “好的，师父！”
    洛之旬感觉有些不习惯，自拜师后，吴仁对他的态度就又些变了。
    倒不是说他严厉，而是说，开始有些老古板似的师父的架子了。
    看来，在这个年代，人们对师徒关系是很重视的。
    沿河而行，吴仁时不时地对洛之旬提起一些生活常识，洛之旬一一记在心里。
    由于下游有个小港口，有不少大船和乌篷停靠。许多做小本生意的行脚货郎惯爱在那里扎堆，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顾客，因此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吴仁的目标却不在那里，他带着洛之旬目不斜视地穿过了喧闹的港口，一直往西而行。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一座两丈高的城门印入眼帘。
    城门口还站着四个执矛的士兵，兢兢业业地检查过往行人。
    当然，也有例外。
    洛之旬注意到，坐轿的人进出城门，士兵是不检查的。如果经过的商人驾着马车，那么马车上的货物需要检查，而且那些商人还要给士兵一定的好处费。如果是挎篮卖东西的，那些士兵必不会给好脸色，而是恶声恶气地警告，胡乱翻检篮子里的东西。
    有些挎篮卖花的姑娘，见了那些士兵实在怕，也就不进城门，不去触士兵的霉头，三三两两地散在城门外，看到过路的行人就凑过去询问卖花。
    只是，哪里有那么多的行人需要花朵呢？
    吴仁带着洛之旬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洛之旬还以为那些士兵会上来收入城费，没想到，那四个士兵对着吴仁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城了。
    “师父，那些士兵怎么不找我们收入城费啊？”
    吴仁垂眸，伸手轻轻拍了拍洛之旬的后脑勺，道：“你对道门弟子，是不是有些误解。我们穿着的这身道袍，代表我们是神仙中人，凡俗之人有何胆量与我们收钱？”
    洛之旬忽然感觉牙齿有点疼。
    明明是大哥的年纪，便要做出七老八十老师父的态度，不行不行，真的忍不住要笑了。
    吴仁见洛之旬不说话，又瞧见他背地里龇牙咧嘴的怪模样，以为他还不习惯道门弟子的特权，因此语重心长地2劝解道：“阿旬，入了道门，红尘就是过眼烟云，用来磨练你道心的一个工具而已。你很不必将这些许小事放在心上。”
    “是是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洛之旬努力憋住笑回道。
    吴仁不是第一次来这市集，因此对店铺所在方位也颇为熟悉。
    沿着一条石子街，转过两个拐角，他要找的成衣店就到了。
    “阿旬，去看看，喜欢的都买几身。”
    师父果然是土豪，洛之旬瞧着那店门就觉得气派，但是全不在师父话下。
    进去一看，豁，果然好店。各种各样的布料，一匹匹颜色层次分明，花样别致，手感舒适，配色赏心悦目，不买简直对不起师父的大度。
    洛之旬从没有过这种在实体店量身裁衣的体验，以前都是一身病号服，没想到这次出行，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洛之旬看什么都稀奇，绢丝锦帛棉麻，各有各的好处，吴仁也由着他，一件件地挑，一件件地选。
    “咣！”
    一声巨大的锣响传来，店里的客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纷纷转头往大街上看。
    “咣！”
    锣声又近了，不多时，敲锣开道的人已经出现，是一个穿着兵服的差役。
    后面跟着一辆囚车，囚车四角和后头，有十来个士兵持矛并进。
    洛之旬也去看了，发现那囚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由。
    现在，他已经成了死囚。
    “妖、妖怪！”
    “这只妖怪犯什么事儿了？”
    “你瞎啊？那是半妖！人人得而诛之的半妖！”
    “快，跟上去看看，我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处决半妖呐。”
    “走走走，一起去看看。”
    不说那些顾客，就是店里的伙计，要不是饭碗还在别人手里，此刻也要丢下事体，跟着去瞧热闹了。
    “师父，我们也去看看吧。”
    “走吧。”
    洛之旬放下看了一半的衣物，拉着吴仁跟上前面走远的囚车。
    吴仁被洛之旬拉着手，想到如今的师徒身份，顺嘴就是一句“成何体统。”
    可惜周围人太多，声音太吵，洛之旬只顾着往前看，因此压根就没听见。
    吴仁也就这么一说，洛之旬还不放手，他也只好随他了。
    县里处决犯人，一般都是午时菜市口，那里人流量大，阳气足，还有天光正气。
    那时那地处斩的犯人，不怕他怀怨在心而化为鬼物前来复仇，因为往往鬼物还没成型，阴气就会被阳气冲散。
    实在有怨气冲天的，县里也会求助两教高人，在行刑后做一场法事以绝后患。
    此次处斩半妖，是本县县志里从没有过的盛事。
    赵由被士兵从囚车里押解下来，靠得近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为他不同常人的半妖长相而惊异。
    他们没有看多久，赵由的狐狸样的头颅就被一个麻布口袋套住了。
    百姓们发出失望的唏嘘声。
    赵由被压着跪在断头铡前，脑袋被按在铡口，刽子手已经蓄势在侧了。
    没人去注意高坐台上的县令大人在说什么，百姓只关注赵由被砍头的场面。
    终于，要到那一刻了。
    洛之旬没敢看，在县令扔签的时候，就默默地转身了。
    吴仁注意到洛之旬的反应，带着他提前走了。
    百姓都聚集在菜市口，旁的地方空无一人。
    洛之旬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赵由有什么错呢？
    表里不一？三心两意？言不由衷？唯利是图？
    是的，这些坏毛病他都有，但这些毛病，并不仅仅他一人有。
    最后成了他死因的又是什么呢？
    半妖！
    仅仅一个身份，便否决了他的一切。
    他或许亲孝父母，或许友爱四邻，或许敦睦同窗，或许尊敬师长……
    但这些，通通不重要了。
    因为是半妖，所以罪不可赦，所以人人喊打。
    因为，他是异端！
    人有人道，妖有妖途。
    夹在两者之间的，是充满荆棘的死路。
    就如禅道两分一样，他必须在两者之间择一而行，否则，赵由之今日，未必不是他洛之旬之将来！
    洛之旬死死地记住了这一点，现在，他是一个修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