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异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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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不如意事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洛之旬摊上这么一副天生肌肉萎缩的身子时,曾抱怨过天道不公。
后来懂事了,眼界开阔了,才慢慢想开。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是可以决定这一生怎么过。
所以即使永远只能躺在病床上,洛之旬也决意充实地度过每一天。
天不从人愿,肌肉萎缩到最后,还引发了各种脏器衰竭。
成年前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病痛天天折磨着他,使他昏昏沉沉,连保持清醒都困难。
在弥留之际,洛之旬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身体飘飘欲仙,仿佛束缚皆无。
那是自出生以后就不曾体验过的飘忽,连耳畔急促的心电图警报都愈来愈远。
C市中心医院里的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患者就此死亡。
远在科学之光照不到的时空里,一具生机断绝的的躯体重新有了呼吸。
“道长您瞧,那山神庙就在前边儿。”
恍惚间,洛之旬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枯枝败叶的摧折声自远处传来,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声音又近了些,这次说话的人多了起来。
“道长,这是咱们第七次出来找神庙了吧。不知主人的魇症可还有治好的希望?”
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大约是个健壮的中年人。
那道长并不答话,而是一把稚嫩的童音回答了中年人。
“你们自己人不知自家事吗?道长被你们请上门的第一天就说过了,这是怨鬼作祟,而并非魇症。不然,何须你们找道家高人,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开些安神汤岂不更为便宜?至于治好,那便得看那怨鬼的怨气何时化解了。”
那中年人并不多言,一路走在前面,不多时,山神庙已在眼前。
偏生此时,洛之旬由如千钧压身,意识有些清醒,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这座山神庙规模并不大,犹如寻常农户人家堂屋一般大小。甚至没有门,只一座两人高的小石像立于基座上方。
神像之下,是一方供桌,铺着半新不旧的深红色台布,台布下放着半尺高的功德箱。
几个人的簇拥着道长与小童走进了山神庙,看着简陋破败的地方,道长的脸色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
“师父,这荒山野地的庙里连庙祝都没有,怎么找合适的床榻啊?”小童很清楚此行的目标,方圆五十里,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处可以借以避怨鬼之气的地方了。
说话间,有个身形瘦小的汉子健步窜出,从供桌和神像基座的缝隙里抓出一个孩子来。
那便是洛之旬了。
他被瘦小汉子随手往地上一扔,伸脚在他腰侧踢了两脚,嘴里还道:“小子,醒醒,快来参拜道爷。”
这般剧烈的动作,再不醒可真是与死人无异了。
洛之旬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好不容易聚焦,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就又被瘦小的汉子踢了一脚,身子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臭小子,你在这庙里多久了?可见过庙祝?”
洛之旬艰难地从地上撑坐起身子,定睛看向眼前的人。
一道士,一小童,五六个仆从。道士手中一柄雪白的拂尘,背后悬挂一把桃木剑,腰间系着一块缺月状的玉珏,除此外别无他物。
还没等他观察完毕,道士后方的一个仆从就发话了:“老马,这小乞丐莫不是个傻子?说话都不会。且别管他,老爷的正事要紧,把他丢出去罢。”
说话的人虽也是仆从,但是地位显然比这个老马高。他话音刚落,老马就像抓小鸡似的,将洛之旬薅起来,快走几步,往山神庙外一扔了事。
洛之旬还在愣神,要不是腰侧传来的痛楚,提醒他这一切并不是虚拟,他简直以为这是什么清醒梦了。
山神庙里的众多仆从已经忙活开了,纷纷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开始清理场地。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挂幡的挂幡。间或还有小童指点,哪处放香炉,哪处堆祭品,祈文、火盆等物事放哪处。
待一切收拾停当,那道士左右一观,吝惜地吐出两字:“尚可。”那些仆从俱退了出来,留小童在内伺候。
道士拂尘一甩,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起来,手中挥舞着桃木剑,不时挑起几张符箓化在水盆中。
洛之旬听不太清道士在念些什么,本身也并不想知道。在新世纪的太阳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很难不对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跳大神嗤之以鼻。
看样子这位道士作法还需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那些仆从很快就各自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始闲聊起来。
洛之旬初时还缩在老马扔出来的地方,那里有一截枯树桩子,因是初夏,发出的几枝新芽上还有些许嫩叶子。
洛之旬被肌肉萎缩症折磨一生,很是知道自己的胳膊腿儿都是装饰,并无半分作用。一想又觉不对,自己方才分明是撑坐起来了的。
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手却再度颤颤伸出,触到地上慢慢用力。
竟、竟成了!
他成功地坐起来了!
泪水盈于双睫,模糊了视线。洛之旬内心思绪纷杂,像无数滚乱的线团,明明有无数话想说出口,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想到形若废人的那些年,想到家人初时爱意满满,后来冷若冰霜的目光,想到犹如监狱的高级病房。再看看如今终于恢复健康的身体,洛之旬由衷地在心底感谢神明。
背靠着树桩,洛之旬始检查自己的手脚。不看不知,却原来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身子。
自己原先的身体怎么说也是使用了小二十年的,即使肌肉萎缩,即使不见天光,却也比现在的身体大上一圈。
这副身子,怎么看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的样子,而且是严重营养不良、多年不曾洗澡的衣不蔽体的小孩子。
呃,有点脏。
洛之旬打算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把自己涮一遍,感觉整个人都快馊了。
举目四望,这是一座山中,山神庙后面还是山,只有方才那波人的来路有一条小径,由石子儿和黄泥铺就,也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小径被野草遮盖了一半。
下山,必须下山。
手扶着树桩站起来后,还没等他走两步,洛之旬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叫起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晕眩。
看来,前身是饿死的没错了。
许是洛之旬的腹鸣声音太大,那些仆从停下了闲聊。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仆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馍,走过来塞到洛之旬的手中。
“吃吧。”
“老张,你恁个好心。他不过是个傻子,白白费了米粮。”
“我差这一个馍?我看他年小,和我家中长子年岁相仿,不过施舍一二,图个将来福报。”
洛之旬拿着馍,回头仔细看了看老张的面容,朝他微微笑道:“张大哥,多谢你了。”
言毕,转身往山下走去。
“他竟不是傻子,那先前为何不答话?”老马跳将起来,准备逮住这个小子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旁边有人拉住他,劝解道:“算了算了,一个小乞丐,何苦与他计较。我们且在这里等道长,莫要凭空生了事端。”
老马仍然有些愤愤,坐下后还朝老张抱怨:“老张你不厚道……”
不厚道啥,却是没说出来。心里却在默默打算,下次如果碰巧再遇上这小子,非得给他一顿好打。
另外几个仆从都笑起来,指着老张打趣道:“老张,以后那小子果然来报恩,可别忘了兄弟几个,哈哈哈……”
老张并不分辩,随手施为又岂是真图他报,不过善心的一个借口而已。
又过不多时,庙内道士做法已然完毕。小童出来招呼道:“师父祈穰已成,特向神灵告罪,借他像前供桌一用。尔等且留下些许银钱投入功德箱,待明日得闲,前去整治一张新的供桌供奉于神像前便可。”
众仆从诺诺,几个纷纷掏出身上钱财扔进功德箱。余下两人前去抬那供桌,一行人就此下山去了。
山路并不崎岖,但有些岔路口,因此老马并没有碰上先走一步的洛之旬,他还为此气恼了一阵。
洛之旬确实与这一行人走岔了道,却不是自行走岔的,而是有人故意引了他,往错处去。
他从那条小径下来,还没走多远,便看到路旁坐着个弱质妇人。
看不清妇人面容,只听得她哀声切切地哭,旁边翻倒了一个藤筐,盖住筐子的布巾掀开了一半,里面散落着几个包子和一盘野菜。
秉承着助人为乐的心思,洛之旬走上前去,问道:“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那妇人半抬起头,虚虚用袖子掩了半边脸面,娇声道:“多谢小郎君了。奴家住在山脚下,这会儿是来给在山上伐木的夫君送午饭的。没想到路上没注意崴了脚,行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得道了。又怕耽误了夫君吃饭……”
妇人说到后面,声音已是愈来愈低,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洛之旬本想把她搀扶下山,送她去家中请郎中。但是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儿,别说这么一个妇人了,就是半个他也搀不动啊。
那妇人偷觑了洛之旬一眼,许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忙声道:“小郎君可否帮奴家把饭食送上山?奴家夫君伐木的地方距离此处不远了,盏茶时间就能到。奴家身上还有些银钱,全送予小郎君略作感谢。”
洛之旬忙拒绝了,他刚吃了一个馍,现在感觉腹饥已经缓解,便对她说:“不必给我银钱,既然不远,我帮你送就是了。只是你一人在此处,要不我送完饭告知你夫君,让他下来扶你下山吧?”
“小郎君仁义,如此便多谢了。”那妇人感激涕零,给洛之旬指了个方向,把跌翻的食篮收拾好递给他,“夫君伐木到此时,大约也累了,可能会就近寻个山洞歇息一二。小郎君若是寻不到人,不妨在山里喊喊。奴家夫君姓常,讳名大虎。”
洛之旬接过菜篮,说道:“你放心,不会耽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