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熟烂于心的街路，是他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从皇城走回去宁王府的街路。他不由得心存侥幸。秉敬晨兴许还在他的身后正在某个隐蔽的巷子口，他抱臂斜倚在墙壁上两眼不眨一下地看着自己。又兴许坐在某处屋脊上，一边喝着他钟爱的石冻春一边把玩着阳奉扇，居高临下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尽落入眼底，他的眼中从来只有自己，从来只容得下自己。他不经常是这般么，行踪不定神出鬼没神秘莫测，却总能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骤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语气很轻很温和地唤一声“疆儿”。这个名字是他的母亲明旒告诉他的。名取广域之疆，唤作疆儿，她这样说。他便是他驰骋一生竭力守卫不让分寸的疆域。
    耳畔卖货郎的吆喝声连连，刚出炉的新鲜肉包子的气息在周遭弥散。几声犬吠吓哭了邻街的孩童，摇动的拨浪鼓勾起了儿时朦胧的记忆。印象中似有一人常在他的面前摇晃着一只花鼓，待他伸手去抓时又飞速地拿开，接着便是一阵笑，沙哑的音里带着疲惫。她会称他小殿下，也会喊他小主上。她会抱着他坐在庭院的合欢树下仰头细数夜空中的星星，也会牵着他的手在狂风大作雪花漫天飞舞里一阶一阶地踏上九瑶山陡峭的石阶。洛阳雪隐约看清了她的轮廓，却总也填补不上她模糊的面容。她是谁来着，他绞尽脑汁也再回想不起来。还有那个满面忧愁的男子，痴迷于木雕，常常忽略了他的妻子端来的茶点和饭菜。但他却独不忘记赴约秉敬晨的酒桌，与他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他又是谁，洛阳雪全然没有了印象。他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他不愿从梦里醒来，却不得不从梦里醒来。他留恋于梦，尽管那个梦并不美好。
    “小兄弟，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好吃的糖葫芦吧。”
    “不……”
    “来两串。”
    有人替他答了话。
    声音耳熟。是昨日在老康头儿的馄饨铺那里道他宁王府诡异的小姑娘。
    倏而手腕温热。这个连说话时都掩饰不住笑意的小姑娘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观你站在这里许久了，是不是身上没有带银子呐？喏，吃吧。”小姑娘将一串糖葫芦递交进他的手心，顺势又拉起了他的另一只手。“街上过路的人多，你看不见，若是被人啦车啦的误撞到可就不好了。”见他迟疑，她继续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家就在凌云武馆，骗不了你的。你行走不方便，出门怎么也没有个人陪同呢。你住在哪里？不若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必劳烦，我识得路。况我家中人的脾气不大好，恐使姑娘平白受委屈。”
    “你家中人将你独自丢在大街上也还有道理了？我帮了你，他们难道还会凶我不成？”
    “非是姑娘所想。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糖葫芦的钱晚些时候我会差人送去府上。就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