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南市的喧闹稍得消停。
    市口买馄饨的老康头儿又多等了一盏茶的时辰，见确实没什么人再来他的摊子吃馄饨了，这才深弯下腰去拉了把炉灶的栓。哪知还不等他扒住灶台沿儿颤颤巍巍地站直身板儿六枚铜钱已经落进了案板旁的竹筒里。钱币碰撞发出的脆生生的响动听上去并不叫人感到愉悦，至少在老康头儿看来是这样，因为他不得不再度弯腰去重新点火起灶。哪怕只是一位顾客的生意，也不能坏了这南市守门人的规矩——无论人神鬼怪，来者不拒，灶火不灭。
    市价四枚铜板儿一碗馄饨，价钱则添汤增量。但对方明显是两个人，怎么着一碗也不够分吃的。老康头儿不放心，便追问了一句，“两位，只一碗？”
    “一碗。”
    声音造作暗哑，不是那秉家老三秉暻玉还能是谁。老康头儿甚至不用看他也知他铁定板着一张脸，好像与人结下多大的仇恨，叫人心中发悚。倒是紧挨他身旁坐着的盲眼男子，老康头儿格外多瞄了几眼。许久未见，洛阳雪依旧沉静。嘴角微翘，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一贯的不食烟火，与世无争。
    老康头儿包馄饨的手法娴熟。一碗馄饨大半碗汤，原本盛不了几个。趁着汤锅烧开的间隙，他连晚些时候要卖的馄饨也一并包了，省事儿。
    “王爷，香菜，葱花，辣椒油？”老康头儿明晓洛阳雪的忌口，不能吃辣，不喜葱味。他只单纯想要和他搭句话。
    “清汤，少香菜。和往常一样。”
    接老康头儿话的是秉暻玉，他近乎替洛阳雪包揽下了所有，事无巨细。
    老康头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是呐，往常都是暻玉公子跑腿买了带回去的。今儿个怎么王爷亲自来我这馄饨铺了？”
    “清晨祭拜故人，归返时想起他最是喜爱吃您包的馄饨，便绕道南市买上一碗，权当纪念。”
    洛阳雪的声音总不显成熟，沾染着些许少年气。若非一条布带蒙在双眼前遮蔽了灵动，外人全然看不出他已过而立，只会误以为他年方十七八。
    “故人。故人呐。”老康头儿细数了八只馄饨丢下锅，操起大铁勺搅了一搅沸腾的汤，而后又往里面额外下了四只进去。是洛阳雪那位故人的习性，不喜喝汤，偏爱馄饨。
    老康头儿至今还能清晰记得二十年前秉敬晨和洛阳雪分食一碗馄饨的情景，就坐在洛阳雪现在正坐的桌子旁。那时候的洛阳雪年纪小，个头也矮。站在秉敬晨两腿中间，一手扶着他的大腿面，另一手抓着汤匙舀起一只馄饨。匙的边沿紧贴住碗壁将汤逼得干干净净，再凑近嘴前吹一吹，一口吞下。
    秉敬晨时常与他提及，说洛阳雪的嘴极挑剔，尤其不太爱吃肉。可这孩子处于长身体的阶段，明显要比同龄人瘦出一圈。他实在烦忧。
    老康头儿思量多时，特意为洛阳雪准备了一份馅儿。他将肉剁得粉碎，混掺在菜里包进馄饨皮中，煮熟端给了洛阳雪。看着洛阳雪吃得有滋有味，秉敬晨紧皱的眉头得以舒展。老康头儿也满腹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