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冷烟不燃,他抑成了疯,了然成魔:微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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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半时候,微生香将护持主子看成比护持自己的尊严还要来得重要,泰半时候,他的主子并无法做到公平施予,不管是对微生香还是对自己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主子不再将赏识目光放在外人身上,是否长年扮演守护位置的微生香就能宽心过上每一日。
皎白之月是一轮剧毒,它勾起一段深沉不愿醒的回忆,独饮的微生香,惆怅的微生香,胸膛鼓鼓起伏又落下,气息紊乱得毫无秩序,这样的他实在令人无法置信,一名下属见状赶紧奉上更多的酒,提醒,“大人您今夜喝多了。”挥挥手,令属下别再来烦心,微生香踱至门边将门闩横上,不再让他人靠近。
吞声五方侯既已现世,十方无影掌之主微生香如何还能不尽恣疯狂。
他的主子,云少风,南盟最赏识人才的主子,养了武林食客五十人,而这五十名在武林杀伐之学上的菁英人士之所以甘愿为云少风效力,因为这个主子非常礼贤下士,论事时可以与他平起平坐,言词犯众怒时,云少风可以免究力保,尽力表现出对江湖人之友善。
数年前,一如往常,大龙天壁主子云少风又大方做起了自行封赏之举。
那日,厨房端出一道道芳香扑鼻的宴客菜肴,知道这是抬高武林人物身价的一种方式,加冠前际,微生香得知自己被刷下,被一个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冷门人物取代时,他还不相信,对左右道:“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任何变动我都会第一个知道,吾不信。”左右伸出一手在他耳边咬耳朵,“主子要招揽吞声,几度未果……。”微生香张眼一愣,为了那名寒酸又下贱的吞声,云少风居然做了令自己甚为不悦的事。
如果云少风能稍稍顾及微生香的心情,将五方侯这冠冕延迟一年送给吞声,微生香就能免于一场尴尬与难堪。云少风说:“他为五方侯,这是吾等讨论后最好的安排。”意思是为,你微生香再稍候一阵子,我云少风用人在即,明年定给你一个交代,云少风飞觞一敬座中五十食客:“从此大家得称他吞声五方侯,公告下去,我要整个武林都知道我云少风是最礼贤下士的掌门,而他也只能为我所用。”
微生香冷静道:“为何要帮他抬高身价?”
云少风道:“抬高?不,这是他应享有的荣耀。”
没有人知道微生香闻此言之后他的下一刻想做什么,因为他很冷静,冷烟清淡,不表心迹。
云少风乃称霸一方之枭雄,身边总是立着一名高手微生香。
微生香,此人性格冷静,是大龙天壁最冷静的人,他的眼神如一缕冷烟,他的掌似万缕冷烟,他的身,他的心,他的神魂在飕飕冷烟之下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寒天。
他的寒天,广袤无垠,无边无际,他的寒天旷野平川,可为何天外飞来一座巍峨高山,岩岫之中住着一位高手,名唤吞声五方侯。
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噩梦一路伴随着微生香行走江湖的步履,转身剎那,那座山又长高了一丈,长高了十丈,长到了天上。当世人都以为像微生香这般沉静的人发出的虎啸掌风必定无人可以欺压时,吞声却在梦魇中频频现身说:“这世上还有比这道掌更带种的风,那即是我。”
这世上,王不见王的瑜亮情结无处不在。
既然江湖上存在着看不清楚的剑,与之相对者,就是看不清楚的掌──十方无影掌。
这道掌风乃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微生香接下传承,是正式写入名家名谱的第八代传人,他师出名门,他的掌乃为绝世名掌,而他的主子叱咤江湖多久自己就叱咤多久,微生香冷冷瞧着户外烟雨,寒风之下,愤力揪起一名从无机会与自己说话的奴仆那皱巴巴的衣领,再三逼问:“吞声是做什么的?”颤抖中,声音如细小的蚊子唯唯诺诺,“不知道。”是啊,厨房杂役的临时工,哪来的姓名,“只知唤一声那个谁,他便自动应下任何杂务。”
那个谁,……。
吾毕生之劲敌已踅至我之脚边,而我却连那个谁都还未曾察觉。
十方无影掌,一道看不清楚的掌发出虎虎风声,如大浪拍岸,如万里惊涛,一向被江湖人高高吹捧赞誉。
微生香面无表情,何其讽刺啊,通廊灯火阑珊,猛然昂首,我微生香非但不能稳坐第一,竟还得与吞声五方侯在掌界中平分秋色,不,我竟还要自动退让,……,置我武者尊严于何处,置我十方无影掌这一脉于何处。那一夜,微生香听了一夜风雨。
微生香总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云少风身侧,几乎寸步不离,他是江湖上所有主子最渴盼的门人,忠心如犬,就算要他屈膝舔拭主人肮脏脚趾头,他也不会说个不。
数日后,主子为吞声五方侯摆宴诚恳向他招手时,对方的回应竟是毫无条件婉拒。
为此,微生香首度私下不客气当吞声的面提出郑重警告:“你既已拒绝云少风主子的盛情,往后我家主子的信誉,主子的安全,主子的盼望,我绝不容许你染指。”此番气魄,此番忠心,不愧为江湖上公认连尊严都可抛护主第一之獒犬。吞声说:“知道了。”微生香又道:“至于谁想动摇我绝世名掌的地位,为护我十方无影掌尊严,我会亲自出马一较长短。”
随着吞声五方侯声势大好,铁三角之间的江湖情谊也随之浮上台面,成为各方讨教的对象。不肯效忠却四处取下胜绩,铁三角,南北中原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游侠势力。
二度会面,气氛还是充满了剑拔弩张。
微生香说:“你的吞声掌师承何人?”
吞声五方侯说:“我自己。”
微生香说:“你是哪个门派教出来的弟子?”
吞声五方侯说:“我自己。”
微生香说:“不入我大龙天壁,你未来有何打算?”
吞声五方侯说:“若我还有未来,未来的我自会决定。”
望着那小舟随江水远去,微生香笼罩在寒天之下,难以管控的游侠势力似在嘲弄名门无用,云少风最后看上的终究是奇人异士。
人红遭嫉,普世之理。微生香说:“五方侯,这冠冕实在刺耳。”命令手下:“吾不许你们称呼他五方侯,吞声永远只能是吞声!”执壶痛饮,袖子抹抹嘴角渗出的酒渍,彷佛闻到草野粗人留在身上的气味,心头不乐,将酒壶重重地往桌头一放,溅了一桌狼藉。
不愿称他五方侯之举立即遭来云少风将之冷冻半月,让他反省,“吾封他五方侯你很不高兴,你想拿不高兴来威胁我?”命令微生香限期三个月把吞声五方侯带过来,并且狠狠地、不顾颜面地将之训斥一顿。
限期三个月,好啊。
酒来,再来,冷烟的酒也是冷得至极,此时若能咆啸一场,或许在悲愤之后还能稳住心绪不致将自己逼上疯狂之途。
***
往昔。
岸上陆路,黄沙小径,一道冷烟冉冉升起,一匹壮马高头色亮,正蹬着碎步紧紧贴着江河飘荡的扁舟,微生香呼出一口冷烟,吸入一口冷烟,他化为冷烟的形体虽然人模人样,却还是一缕不散的玄色冷烟,他的骏马与他的人一样冷静至极,为挑战吞声五方侯独自寻获他的踪迹。
一个凡事以主子为重的护卫微生香甚少离开,不能坐视吞声五方侯的名气渐渐打开,什么江湖名掌,吾不服!一个下贱的人怎能与我此等师承有名有姓的江湖人论名谈掌?!
吞声五方侯缓缓阖上一双惺忪疲倦的眼,停留江边甚久,卧眠之间,一道掌影轰地飞来打向自己的船。
“吞声。”
“谁?”回转起身。
第三度会面,情景依然令人难堪。
微生香冷静道:“大龙天壁微生香。”
吞声五方侯冷冷请教:“汝这是何意?”
微生香冷静道:“我的掌才是当今第一,敢不敢和我对掌?”
微生香立场十分明确,云少风要自己将人带回,但没说是活人还是死人,但我怎能留你一条命,自己若能一掌将之击毙,这恼人的事就此做个痛快结束。
吞声五方侯直截了当说:“我拒绝。”
看出他满眼杀机,看出他满身执着的怒潮,更看出他疲惫的血丝红眼必定是彻夜未眠,“……你疯了。”想说的话含在喉间,吞声五方侯顿将小舟一摇瞬间退出对方可追缉的范围,消失了。
吞声五方侯曾经停驻许多地方,不真正属于南盟也不真正属于禄马台,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江湖浪人,随处依存,有时在南,有时在北,有时在山林,有时在城市,这么一个不受拘束的江湖客捉摸不定,有时很慈祥有时又很霸道,有时他会展现严谨作风但有时他又十分随意,总而言之,吞声五方侯就是个一言难尽。
否认有主,还在流浪,足迹踏过大江南北,驻足的痕迹虽然隐匿,仍有高明的探子不停追踪他之行踪,且将他列为最高机密,不许任何人泄漏、探问与打扰。
蛰伏在阴暗角落倒也是好的,出来吓人便要江湖大乱,吞声五方侯既然是江湖人防备的对象,他的行踪更形重要,但他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无声无息出现,无声无息消失,然后无声无息回到原来的地方,无声无息过着他的漂浪日子。
他将晨昏过得如此黯然无光,却留下一道又一道掌风予人赞叹。
遵照云少风主子限期令办事的微生香,内心甚为不满,不能将这份不满发泄在主子身上,谁能怎么做呢?
第四度会面,交战时刻终究还是躲不过。
吞声五方侯说:“你当真要和我对掌?”
微生香说:“你怕了?”
吞声五方侯说:“何惧之有,我只担心你若受伤该如何回去交代,你的作风不像是云少风会做的事,我可以断定,你疯了。”
微生香纵声大笑,他对着江水长笑,他笑出了眼泪,他笑出了泪痕,他笑出了一股汹涌如潮控制不住的疯性。
是啊,云少风为了礼贤下士,竟还于日前说要安排自己与吞声五方侯共同竞逐江湖,准备分列“左绝壁”与“右绝壁”,还说未来这双人骈肩并立时人称“万里绝壁”,就算闯王李自成来闯也未必能闯过这一关,云少风春风得意,我微生香呢?
无心凌我十方无影掌这一脉却已凌迟,无心剥我武者的尊严却已剥落,酒浇不了愁,抑成了疯,了然成魔。
微生香疯狂大笑后道:“准备与我大动一场干戈吧。”
吞声五方侯道:“我拒绝。”
微生香道:“你拒绝也好,接战也罢,因为,我会连铁三角也一起灭了。”
这些鸢飞的游侠老鹰迟早会飞得比自己更高,他隐瞒云少风,私下通知南盟四大杀手团放出风声:“铁三角迟早要造反,甚至取代你我地位,南盟恐有陵夷之忧,咱必须合作先下手为强,限期之内将之取下。”
有谁能看穿,点不燃的冷烟那一份压抑倘若转化为更可怕的疯狂血腥,才是屠戮江湖的最大危机。
今夜,苦酒满怀,寒夜听风又听雨,微生香眼睁睁看着云少风旧事又重提,问那五十名食客当年那左右绝壁计划是否还可施行……。
又有谁能察觉抑愤之下的他,风雨独饮,疯狂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