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楠让狄鸣详细讲述一下他对瑶琴的广泛认知，以及对该琴的理解意会，好判断从何处着手开始指导。
    “瑶琴有十三徽，指代一年之中有十二个月和闰月。而宫、商、角、徵、羽五弦分别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六弦谕文王念子伯邑考，七弦为武王伐纣扬士气……”
    “抛开顶级法器的本身，就”佳楠”琴而言，便已是琴中极品，伏羲式样，形制浑厚古朴，造工雕刻十分精细，配以天蚕丝为弦，相得益彰，珠联璧合，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堪称至上仙品……”
    ………
    狄鸣侃侃而谈一大堆，说得确是有条有理，但毕竟拨弦乐与他擅长的吹奏乐，迥乎不同，他稍一下手，右手投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佳楠一览其弄琴手势之生硬，便了然他瑶琴的底子仅是一套“纸上谈兵”，想来还需要从最基础的指法教起。
    练习初期，狄鸣对瑶琴尚未摸熟，又不能看见各丝弦和徽标记的具体位置，心里丈量的总是出现偏差，尤以徽与徽之间的音域区分为甚，虽他听觉灵敏，邃晓音律，落手闻音一错即调整，但也逃不过佳楠不留情面的处罚。
    佳楠的惩罚方式简单粗暴，毫不废话上来就往狄鸣手臂上猛地一弹指。然后，大概是为了省事省力，第二天的教学，借助了“筷子”这条工具，一错便敲在狄鸣的手臂上。几轮处罚下来，虽说不上有多痛，但他就是觉得曾任首席乐工的自尊心，像是被摔在地上，再惨遭车轮子反复辗轧成烂泥那样子严重受创。
    狄鸣从前横笛一吹，可下里巴人，修饰集市乡村，亦可阳春白雪，献技大雅之堂，笛上造诣匪浅，游刃有余多年，太久没遭受过如今重新研习瑶琴此番挫败了，自然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观狄鸣沉郁的表现，佳楠以为自己不经意间下手重了，把狄鸣敲出脾气来了，于是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狄鸣闻言就停了下来，两手相互揉了揉手臂，他也明白自己确实意气用事了，如继续下去只会致使犯错更加频繁，还不如先停下，整理一下心态。他静默片刻，才丧气地问：“先生，是否对徒弟失望了？”
    “何出此言？”佳楠话语略顿，未等狄鸣回答又说：“是因为你学了一天半没有学会全部的指法、摸不准音区而失望？你这样想，是太看得起你自己还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吗？”
    狄鸣摇了摇头，歉意道：“方才，我是有些焦躁了，未能保持谦卑的求学心，实在不该了！”
    佳楠并没有接狄鸣的话，而是反问：“你是否察觉，我是看你在同一处出错两次以上才敲的你的？”
    狄鸣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的用意是想你清楚，你是在哪个地方出现差错的，下次就得有意识去尽量避开，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对你有无作用……此乃授我琴技的那位师尊惯用的伎俩之一，以前我领教过许多，深受其害，现在嘛，难得收了个徒弟，没理由不让他亲身体会体会的！”
    狄鸣瞬间无言以对，心想：冤冤相报何时了？上一辈的积怨为何还要荼毒到下一辈身上？先生！请您做个人吧！
    佳楠瞥了一下外面的昏黄渐暗的天色，说道：“日暮西山了，你要是决定去赴会的话，就准备一下吧。”
    如果没有佳楠提醒，他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情，扪心，他真的是不想去那个“远近驰名”的锦绣香，万一有哪位谁认识他的，目睹他的进出，甭管他实际是去干什么正经事的，也有理说不清。特别是，假如传到了虞府那里……，即便他和虞湘湘早已解除了婚约，但他还想留点颜面的！
    若非吕经才如此郑重其事，也体谅到六天前那晚永丰丝纺才“闹过鬼”，他肯定是不会应承下来的。
    提及永丰丝纺，他便联想起那些刿目怵心的鬼，以及诡谲怪诞的“鹤”，他以为这些东西会血肉模糊或离奇莫测地相继涌现在他的梦中，让他不得安宁，但这几天下来发现并没有，出现竟是“迎风抚慰”、“玉白抹絺”等荒谬龌龊之状，更让他心生惶恐，难不成，这是怪事丛生后沾染上的怪病？
    思量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始梳栉头发，系紧面纱，收拾好仪容出门。
    刚带上门，狄鸣又发起愁来，他对去”锦绣香”的路并不熟悉，只是约莫知道是哪个方向，也就是听梨园个别偷偷去”锦绣香”兼任乐师傅挣外快的乐工谈及，才了解到的。若是等下碰见人问路，不晓得该如何开得了这个口，可碰不到又到达不了目的地！
    早料到这一层的话，他就让吕府的人亲自过来领过去好了，大概是把柄不在他手上了，连招待都没有上次被邀去永丰丝纺那时周到了。
    他隐约觉得“锦绣香”此行，也许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的，长叹了一口气，拄起竹竿便往前迈，忽闻身旁佳楠哂谑：“瞧你一副上刑场的样子，是那里的姑娘不行吗？”
    狄鸣差点左脚绊到了右脚，勉强稳住步伐后，咳了一声，嘟哝道：“那里的姑娘就是太行了，所以……”
    “那你还愁什么？”
    “先生，咳咳，冒昧问一句：您去过这种地方吗？”
    “未有机缘去过。”
    狄鸣苦笑说：“哈哈，是吗？”他感觉佳楠先生貌似有点向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狄鸣以为仅是男人们谈论起烟花巷陌，才会有莫名兴奋的滔滔不绝，原来男妖也会！佳楠来了兴致，“不是说，青楼女子不乏才色兼备者吗？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信手拈来，那里既然是当地的数一数二，想必……”
    在狄鸣以为佳楠将会展开一套不知从哪处听回来的透彻见解时，佳楠的话却嘎然而止，这时他们正好拐了个弯，然后可见转角十丈远处，站了个人。
    那人似是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头扎了把马尾，一袭藏青色衣衫，靠墙站着，手里还提了个大红的灯笼，这与幽暗寂静的街道相映之下，有种道不明的凄冷和萧索感，乍看他的姿势，好像在等什么人。
    而后，他注意到了刚拐进来的狄鸣，转过身来，站直了躯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狄鸣意识到，佳楠的突然缄口，是遇到有异常情况的表现，连忙驻足，刚想小声开口问佳楠发生什么事，却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前方的人突然向狄鸣打招呼：“公子，夜阑好！”
    听闻这个声音，不单单是狄鸣，连佳楠都有些惊讶，此人居然是，梁记茶肆的那个梁姒。
    狄鸣愣了一下，试探地询问：“姒姑娘？”
    “嗯嗯，我是。”梁姒将手上挑灯笼的杆子抬高了一些，便能照清“他”抹成小麦肤色的脸庞，“他”的上唇边还粘了两撇疏落的小胡子，俨然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他”用亲切的口吻对狄鸣说：“阿姒设想，公子可能需要人带路，便在此处等候你来了。”
    狄鸣闻言便是一惊，脑袋飞快地推测着各种的可能性，佳楠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在狄鸣拿着拄杖的手、衣袖露出来的手背上写了四个字：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