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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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哒、嘀哒、嘀哒……似乎是水声,在他意识飘远的时候就萦绕在耳畔,直到他清醒,一样的频率、一样的声量还在单调地重复着。
张筱云睁开眼的同时,一丝血腥气涌入鼻息间,在他失去意识前的似乎就是这样,昏暗凌乱的房间充斥着腐朽的味道,于是昏迷前的片段如同破碎的拼图杂乱无章地在他的脑海中纷飞。
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他和胡庆山呆立在玄关,顺着斑驳的血迹怔怔地望着沙发的方向,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事态的发展太过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他原本自以为是的判断。
没错,当时在他们视线中瘫倒在沙发上的是一具尸体,乱麻似的短发,歪斜的眼镜以及早已腐烂不堪的脸和身体……
“怎么会这样。”他不禁倒退半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女尸身上的衣服他依稀能够记起,他初见杨怀芳的那天对方穿得就是这套。
“该死!”胡庆山率先回过神,抢先一步走到女尸面前试图查探。
这具尸体真的是他近来一直在接触的杨怀芳吗?真的是那个声称饱受姐妹鬼魂的困扰,央求他寻找真相的绝望女子?可它现在倒在那里,和这个他也曾有过几次到访的房间一样变得面目全非,被腐朽的死气包围着,让他无法分辨近来发生的和它有关的那些事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他的头皮阵阵发麻,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脊椎攀爬至头顶,偏偏他无法别开眼,哪怕视线和思绪同样飘忽不定,他还是看着胡庆山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缓缓将手伸向沙发上杨怀芳那张有几处已现白骨的腐坏的血淋淋的面孔。
突然,他的瞳孔中映出了另一个诡异的身影,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迅疾地从沙发背后匍匐着爬了出来,也许早在他们进门之前她就蛰伏的暗处伺机而动。女人手脚平行着地,身体紧贴地面前行,这姿势完全不似人类,更像类如壁虎的爬行动物,而他倏的就想起杨怀芳曾对自己形容过看见妹妹趴在窗户外的恐怖情形。油然而生的危机感终于让他骤然清醒了。
“小心地上。”他一边提醒胡庆山一边大步赶过去。
但就在这风驰电掣之际,甚至是胡庆山还来不及低头去看清情势的时候,那如同鬼魅的女人已经猛然跃起,霎时就将颇为壮硕的胡庆山扑倒在地。
“什么东西?”胡庆山猝不及防地遇袭,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立时眼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简直快要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放开他!”胡庆山一时被撞懵了,张筱云却不然,他清楚地看见女人仰起头,甩开长发的瞬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她双目通红、獠牙利齿,不容分说地就要对着胡庆山的脖子咬下去。
所幸他已经冲到两人跟前,情急之下用力扳过女人的头颅,让它只能维持在一个几近扭曲的角度。在女人身上,他闻到了比之房间里更加浓烈的腐臭味,绝不会是普通人类该有的气息。
“靠!这是什么玩意儿!好痛!指甲……放开我,该死的!”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胡庆山却不知为何突然连声痛呼。
可女人的力气很大且丝毫不惧怕扭断脖子似地奋力挣扎,让张筱云只能够竭尽全力摁紧她的双颊,再无暇去关注同伴的情况。
直到“咚!”的一声响,是他和女人同时因为一股外力被震开,他摔在了杨怀芳的脚下,触碰到她和那如同鬼魅的女人毫无二致的冰冷皮肤,而女人就躺在他眼前,四肢僵直,胸口巨烈地前伏,惨白面孔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紧接着,大股鲜血如注般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四处飞溅,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他的视野。
忽然,从他的后脖颈传来刺骨的寒意,他耳边似乎响起胡庆山的低呼,偏偏这时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已倾袭他的全身,连他的意识都如同溺水般变得模糊,在完全被黑暗湮没之前,他看到的是杨怀芳的尸体竟然动了,从沙发上俯着身,阴翳的双眸冷冷盯着自己……
他从恐怖的回忆中醒过神,终于他发现哪里不对劲。在这间昏迷前让他经历无限悸怖的房间此刻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胡庆山、没有杨怀芳、也没有那个很可能是杨素清却不知为何拥有怪异肉身的女人。所以,在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滴水声刺激着他本就莫名作痛的神经,即使他用力捂住双耳,仍旧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思考。
血雾弥散的街巷,空气突然变得躁动不已,隐隐有尖啸声从四方涌来,孟晴没忍住,一阵急咳后嘴角溢出血来。他紧紧抓住丛峻未执光剑的手臂,而后者见他如此,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如箭,射向不远处那四只恶鬼。
“汝等还不退下?”同样冷冽的还有他的声音,不怒自威。
也许除了手上那柄凭空多出的白色光剑,丛峻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不同,但孟晴莫名就是感到身旁的少年有点陌生。也不是全然陌生,此时的丛峻神态举止和在林杨梦中被自己撞个满怀的谪仙青年太过神似,让孟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在怀疑此时的自己是不是也退回到了梦中的少年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骤临的飓风打断了孟晴的迷思,他此刻真的过于虚弱,若不是被丛峻紧紧扶住,几近将他搂进怀中,也许他会被直接吹倒在地。他想象着自己的身体率先会被吹散,然后是思想,如同尘埃或者灰烬,有关他的全部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恐惧,是他自少年时代起就习以为常的情绪,有些真实的存在有些是内心的幻想,而直面恐惧还是逃避,总是他在独自面对和抉择。但这一次并不同,从最初,情况就完全失控了,他进退维谷、无计可施,然而他竟然有了依靠。
——我怎么会抛下你,我分明说过要保护你的。
事实上,他有不少被抛下的经验,却不曾得到过类似的承诺。
“孟晴?”狂风刺痛了他的眼,纵然视野模糊,他还是看到了丛峻眼中盛满了关切。
“我没事。”他安抚道,“不过,如果你有办法处理它们最好快点动手,我可能快撑不……”
孟晴没能把话说完,他终于被又一波的眩晕打倒,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是差不多所有的意识。
“你怎样了?坚持住。”丛峻原本冷冽的声音出现了惊慌的破绽,孟晴不知自己可否对此感到意外。
在他们有限的相处中,丛峻总是努力压抑着情绪,他能看得出来,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太习惯于去隐藏某些类似宿命的东西,类似无法同旁人分享的责任,尽管他们都会因此感到孤独。但今天的丛峻不同,他的眼中被太多呼之欲出的情绪盈满,也许是因为身陷囹圄所迫,不过至少不是全部的因由……
孟晴倒在丛峻的怀里,感到自己被搂得更紧,手臂甚至传来少许疼痛,但这反倒让他得以阻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重新定睛去看眼下的一切,比如丛峻手里那把越见锋利的白色光剑。
它本应属于林杨的梦魇,是不存在的虚无,此刻却理所当然地在丛峻手上。若再仔细回想它是如何出现于危急之中的,俨然就好像它根本就是自丛峻身上分离出的一部分。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血雾迷障、这尖声咆哮、这凛冽飓风,这该死的一切都在不断侵噬他的心智,他或许还会更深入地去思考这道白晃晃的光剑背后的深意。
可惜现在,此时此刻,迫使他去思虑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如何在所谓冤魂索命的绝境中活下来。他知道丛峻大抵已经明确需要如何去做了,有点突如其来,看着又像是是他的某种本能或天性觉醒,并不太违和。
不管怎样,迷障中的情况已经混乱如斯,而他亦如同被四只冤魂同时扼住咽喉,他感到窒息、感到眩晕,感到死亡或者就在弹指之间,偏偏他没有感到害怕,他有气无力地仰起头,深深看进丛峻的眼底,辨认出自己的投影,感受着心底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暂且宽心。他在丛峻的搀扶下移到一块路标边,感觉自己被极尽轻柔地放下,后背又有了可以倚靠的力量,但属于丛峻身上温凉的气息也随之撒去,竟让他心生一丝眷恋。这丝眷恋同样附着在丛峻低头看向他的目光中,他们静静对望了数秒,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小心。”孟晴的声音细若蚊足,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丛峻却能即刻接收到这份微不足道的关怀,并回以藏不住或者在刚才对视的一瞬间就已经不想隐藏的脉脉温情,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于温柔的神色却胜于千言万语。
及至他毅然回转身,孟晴都无法从那样的柔情中抽离。
丛峻重新面向他必须与之对决的幽魂,既然已经没有退路,这便是他为了孟晴必须去做的事情。飓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所有专属于孟晴的温和神采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消失无影,肃杀之气宛如凝结的霜白将他紧紧裹挟。
少年奋力朝空中挥剑,孟晴在倏忽之间仿佛看到了电光石火,好似他一剑就轨断呼啸的狂风和疯狂的尖叫。
是错觉吗?孟晴犹疑自问。
他的确听不到那些声音了,但窒闷的感觉依旧控制着他,让他的意识游走于清醒和恍惚之间,头脑中的轰鸣声排山倒海,淹没了他所能感知的整个世界,所以才不确定那些声音是不是确实消逝在丛峻的剑下。
他是真的无从确认,也无力确认,他几乎用尽全部的气力才能保证自己没有因为还在加剧的痛苦抱头倒下,他必须集中那些所剩无几的精神去关注丛峻的动向。他不错眼地盯着少年的身影,看着他再度举剑,径直冲向终于开始躁动不安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