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重了，我们快走吧。”丛峻目测能避开游魂的方向，确认后边说话边拉下羽绒服的拉链。他倏的又用力扯开里头的衬衫，衬衫的钮扣全部掉落在地上，他便直接蹲下身子去捡。
    孟晴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但还是在他捡起钮扣的时候提醒，“快把衣服拉上吧，小心着凉。”
    丛峻仰头望向孟晴，没说话，只是即刻依言照做。
    “你是想沿途做标记？”孟晴在对方起身时，上前扶了一把。
    “嗯，看见了好换方向。”丛峻不无留恋地将目光瞥向刚才被孟晴扶住的手臂。
    这是走出普通迷宫的办法之一，孟晴知道这却也是丛峻现在能想到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走吧。”丛峻向孟晴伸出手，见对方微怔，便有些刻意地解释道，“雾太大，你又看不见那些鬼魂，尽量不要落单的好。”
    “我知道，谢谢。”孟晴即刻别开眼，虽没有任何质疑，却还是没有动。
    丛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无声地一叹，试探地隔着大衣衣袖握住了孟晴的手腕，“时间不早了。”
    “好。”孟晴任由自己被丛峻拉扯着向前走，一颗被他们留在原地的钮扣于雾气中闪动银光。
    “怎么越来越冷了。”
    郑星耀把最后一叠资料整理完，忍不住搓着手臂又在原地跺了跺脚。
    今天的白天似乎特别短，不知不觉窗外夜幕已降临，而且格外的深沉。
    头顶的灯光倒是没再闪动过，但他一样也没忘记要找校工查看的事。
    “阿K这家伙去了也太久了吧。”他伸了个懒腰，胡思乱想的同时看向阿K离开的方向，抻直的双手空然僵在半空之中，他的额头随即紧蹙。
    从他的角度透过门扉看到的是走廊里一片漆黑。走廊的灯按理说应该是一直开着的，难道也坏了？
    他紧接着又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想，因为安静。被黑暗吞噬的走廊上不但没有出现任何混乱的迹象，反而悄然无声，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郑星耀立时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匆忙看向自己的手背，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仍旧不见那令他介怀的伤痕。
    不过就虎如此，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惊疑成为他内心过重的负担，让他疲惫地抚额，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之一波又一波接踵而于的诡异处境。
    就在他的手掌触到额头的瞬间，人又是一顿，只觉湿意伴着些额头上些微的刺痛粘在他的指腹。他连忙将手置于眼前，发现食指和中指上赫然附着鲜血。
    他的额头一定有什么！
    郑星耀内心惊现这个念头的同时，已经将手机举到面前，透过黑屏的折射，他清楚看见了前额上的那道溢血的伤痕，虽只有泪滴大小，却令他触目惊心。
    “郑老师。”
    就在这时，从敞开的门外幽幽飘入一声低唤，似曾相识，却还是记不分明。
    寒气亦源源不断地从走廊里涌进教室，深重的危机感几乎让郑星耀错觉浑身的血液都已凝结。
    他惊惶地盯着声音的源头，却完全丧失了去想象会有什么从黑暗中现身的能力。
    “星耀有跟小琴一样的诡异血痕？可小琴她已经……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可恶！”林杨困兽般地绕着讲台到门口的方寸之地不停踱步，想到郑星耀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身处险境，他即焦急又心痛，同样无法抑制住的还有满腔的愤恨。
    可他该怪谁呢？
    怪星耀？他现在只要郑星耀平平安安的就好，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埋怨对方因为怕自己担心而苦苦隐瞒。
    怪阿K或者孟晴他们？他们又都在倾力想要保护郑星耀不是吗？
    他只有怪自己，怪自己不够警觉，怪自己在郑星耀最需要他的时候身在他处，怪自己此刻除了团团转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联系静竹了，也许他或者……言瑞能有办法。”阿K没有宽慰林杨，很显然如今找到郑星耀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们都自身难保了……”林杨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于慌乱中恢复思考的能力。“吱吱！对，还有它，也许它有什么办法。阿K，我想求你帮个忙。”
    “你要我去带吱吱过来？”阿K轻轻蹙眉。
    “对，我有种感觉，星耀肯定还在这里，我一定要找他，所以你能不能替我回去一趟。”林杨请求道。
    “我……”阿K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但看到林杨迫切的目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丛峻带着孟晴，一路又要避开鬼魂又要绕开标记，走的相当慢。
    起先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沉默似乎让他们所处的环境越发压抑，孟晴在第三次看到银色钮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了。“你说我们如果一直走不出去会怎样？”
    “目前还不知道。毕竟它们都没在你面前现身不是吗？”丛峻冷静地分析。
    “我现在倒是希望它们有所图，早点解决早点让我们出去……”孟晴感叹。
    “你为了郑老师真是拼命。”丛峻话一出口有些后悔，便偷偷观察孟晴的反映。
    好在孟晴并没有任何不快，只是说，“如果今天换成是我们出事，星耀肯定也是一样的，就好像在林杨的梦境里。”
    “你果然也记得在林先生梦里的事。”丛峻对于那个梦，最鲜明的记忆就是梦中少年孟晴撞入化身古装青年的自己怀中的那一幕，既便是那个瞬间，自己还是深陷在对方流光溢彩的眼瞳中，不可自拔。
    不过孟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情节，他比丛峻想到的更多，“那个梦里，你我都不是自己，也不能自控，偏偏意识却是共通的。所以我才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经历，相信你也是如此吧？”
    丛峻默然点头，表面不动声色，心潮仍在翻涌。
    “关于那个梦，其实有件事我很在意，一直想跟你确认。”孟晴没能看出丛峻心绪起伏，自顾自地接着说。
    “是什么？”丛峻柔声询问。
    “在星耀来找我之前，我化身的是自己少年时的模样，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画下的那些梦魇中的怪物从纸上出逃而魔怔……其实早在许多年前，我就曾梦到那个情景，比在林杨梦中的还要真实几分，为此甚至抑郁了一段时间。”孟晴每次放任自己陷入那段阴郁的回忆，连眼里的神采都会随之黯然。
    丛峻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用行动肯定了孟晴的揣测。
    “果然啊。”孟晴唏嘘，注视丛峻的目光也逐渐深沉，他刚才说的话其实有所隐瞒，此刻却不知该不该对丛峻补充。
    “好像，不太对。”丛峻警惕的声音在孟晴耳边响起，打断了他踌躇的思绪。
    “怎么了吗？”对孟晴而言，但凡丛峻看到的阴魂不打算在自己面前现身，他便与普通人无异。这本是他平时所希望的情况，惟独现下很是无奈。
    “那些鬼魂散了。”丛峻又观察了下周遭，如是告诉对方。
    “散了？”孟晴感到惘然。鬼魂散了，可为何周遭的雾气却愈加浓重，他如今看着近在身旁的丛峻都感觉有些不真切了。
    “嗯，都看不到了。”丛峻的口气并不轻松，反倒疑虑更深。“雾还在，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孟晴和丛峻想的一样，他便轻轻朝对方颔首，两人在此时此刻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心意相通的默契，虽然都没再多说什么，但不约而同地选择迈开谨慎的步子继续向着和钮扣标记相反的方向走。
    丛峻一路都抓着孟晴的手腕，走着走着，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一些。
    林杨找遍整个培训中心，对于郑星耀的行踪还是一无所获。在这个过程中，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毫无察觉，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这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有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了，安危难定。
    为什么是星耀？为什么只有他们要遭遇这么多的坎坷！
    林杨无法不这样想，既抑制不住焦躁，亦控制不了怨忿。
    他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失控的，只知道无处宣泄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可恶！”当他再度回到郑星耀失踪的教室时，不禁又往墙上砸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比之前阿K还在时的那下重了许多，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在墙上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啊！谁啊你？！在干嘛？！”
    这一幕恰巧被走进教室的补习生看到，女生的尖叫让林杨蓦然惊醒。他攥起自己受伤的拳头，在几个学生惊疑的注视下匆匆走出了教室。
    林杨径直走到洗手间，借着一股股浇在脸上的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他一人的洗手间里只有流水声在回响。
    他没有去管脸上淌下的水珠，而是怔怔看着水池里从自己受伤的手背是冲洗出的血水，如潮涌般的愤怒退去之后，无力感便扼住了他的心脏，使之闷痛不止。
    昨夜和郑星耀漫步的场景历历在目，白天他还在为即将成行的约会雀跃不已……偏偏这一切在强烈的担忧和不安面前全部变得那样不真实，仿佛是他自己的一个美梦，而梦醒后现实的残酷让他难以承受。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此生都要承受梦魇无尽无边的折磨，以换取郑星耀的平安无事。
    “星耀……”林杨透过染上水气的镜子看到的不是失魂落魄的自己，而是早已令他魂牵梦萦的郑星耀的样子。他忍不住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轻触镜面，低吟的声音异常沙哑，“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我却什么都为你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