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前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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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峻一直安静地聆听老人的叙述,他神色不动,脑海中却已勾勒出一个广袖长袍、超凡脱俗的形象来。那人也是不悲不喜,独自伫立在黑暗里,浑身透着胜雪的白,硬生生撕扯开周遭深沉的黑色。
    这形象他竟不觉得陌生,甚至能忆起对方低吟的情境,清冷的声音与夜幕共存,交织在他年少时寂寞无边的梦境里。
    当他将想象和梦境重合,这形象便逐渐清晰,一瞬间那眉目的轮廓熟悉得好似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正是这时,他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确定的共鸣。
    “我当时似梦非梦,而那个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径直往产房的方向走去,可惜我的意识没能支撑到确认他是否进入产房,便沉沉睡去。不久后,我被护士叫醒,她们告诉我,你出生了。”老人在说完这些话后,本就虚弱的魂魄随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身影时不时虚晃一下,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化作轻烟。
    丛峻不禁蹙眉,终于唤了声“爷爷”。
    “别担心,我已不属于阳世,而你是我对这里最后的牵挂,等把话交待完,我自有我的归处。”老人宽慰地笑笑,随即往下说道,“你出生时不像一般孩童那样啼哭,只是睁大眼睛四处顾盼,这虽然有些反常,但医院给你做过全面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便没人放在心上。除了你的母亲……”
    “不用说了。后面的我知道。”丛峻阴郁地轻扯起嘴角,这世间还会有谁比他更深切地了解母亲对自己的仇视和惧怕呢?从他在襁褓中被人抱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大抵就已经预感到了他身上“不祥”的气息。她一定很后悔吧,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了结他充斥着诅咒的人生。
    老人低不可闻地叹息,也避开有关丛峻生母的话题,“我一直没忘记你出生前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起先却并不知道它于你的意义。直到你那时还在世的奶奶有天突然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血、血、血”地叫个不停。你母亲被吓坏了,不敢管你,你爸爸当时忙于工作,只能把你送到我这来。那也是个冬天,你裹着件厚实的红棉衣被你爸爸抱在怀里,那衣料红的似血,你的脸则白的胜雪,漆黑的眼瞳连正午的阳光都照不进,但你投向我的眸光却如此清明,我在你的眉宇之间看到了那抹似曾相识的悲悯之色。就在那个瞬间,曾出现在医院走廊里的白衣人便和你的模样一道在我眼前重合。我恍然明白了,他便是你的前世,你,就是他的今生。”
    丛峻在老人得出结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结果,可饶是如此,听到此处,他那刚刚还在为共鸣震颤的灵魂又开始沉声喟叹。
    因果、宿命,他那心上人笃信之事就在他的人生中纠缠不清,是他摆脱不了的桎梏,对方若听闻此事,不知自己是否也会像郑星耀那般从此令他挂怀。应该是会的吧,所谓的悲天悯人之色他在镜中这个今生的自己脸上倒不曾见,却偶尔会于孟晴的一颦一笑中呼之欲出。
    “峻儿,有段时间不见你,感觉你有些变了。”老人的魂魄又淡了些,他端详起丛峻出神的俊容,心生感慨。
    丛峻很快就将飘远的思绪拽回现实,眼前有更需要他在意的事情。他即将真正意义上地与爷爷人天永隔。老人把藏在心里的话尽数告诉了他,便是到了诀别的时刻。
    “这些年你一直活在幽暗之中,我也整日提心吊胆,怕你寻不得光明。不过看你现在倒有了些朝气。人啊,总得依靠点憧憬和向往活着,才不至于死气沉沉。”说话间,老人膝盖以下的部位已经消散如烟,他却浑然不觉魂魄的支离,情真意切地看着丛峻继续叮嘱道,“孩子,大好岁月,黑暗不值得你驻足,循着你心中渴望的光明去吧……”
    “永别了,爷爷。”丛峻直到最后一缕轻烟逝去,才喃喃细语,些许酸涩在他眼中涌动,让他不得不重复眨眼,心里则翻来覆去地默想爷爷最后的叮咛。
    片刻后,他拿出了手机。
    ——在哪里?我今天去上课的,在此之前先见个面吧,郑老师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短信是发给孟晴的,没有等对方回应,他已经先行准备离开医院。他和爷爷道过别,此处便已再无人让他留恋了。
    丛琳眼睁睁看着丛峻的身影消失都没能开口叫住他,也许是因为自告奋勇过来通知他爷爷病故时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勇气。
    她万万没想到追来会见到那样的场景,灰暗的投影让她看不清丛峻那令她惊艳的俊美容颜,她目睹的是对方从头到尾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自言自语的场景。
    ——他是鬼子,带着恶意的诅咒来到人间,他憎恨活人,偏喜欢和幽冥对话,离他远点,他会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不幸!
    她无意中从丛峻亲生母亲那里听到的话,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惊雷般在她耳畔掠过,让她惊慌不已,只敢掩着嘴躲在暗处,生怕暴露自己的踪迹。
    鬼子!鬼子!鬼子!
    记忆中的那声声咒骂的音浪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她听不到丛峻究竟在说什么,兀自沉浸在对这个青年的恐惧中……
    丛峻的离去甚至让她松了口气,她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心里坚信只有回到她真正的家人身旁自己才会是绝对安全的。
    林杨按响隔壁的门铃,为他开门的是阿K。
    “午饭。”林杨把手中装有外卖的纸袋递给他,身体则下意识地侧了侧,目光越过他朝房里张望。
    “星耀回来就睡了。”阿K遂会意地向他说明。
    林杨挠挠头,即刻讪笑道,“那让他醒来再吃吧,我先回去了。”
    “脸色还是不好,没有睡吗?”没想到阿K接过纸袋却流露了想和他攀谈的意思。
    “不想睡。”林杨哪好意思向他说起自己和陶莉的那通电话,挂断后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地臊得很,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K若有所思地边打量他边问,“不敢睡?”
    “啊?”这个推断让林杨微微一怔,反应不及。
    “因为噩梦?”阿K还在自顾自地分析。
    经他这么一说,林杨又想起了今天清晨的怪梦,不想还好,这下他真有点顾忌了。
    林杨不说话,阿K便当他是默认了。不过对方并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反而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逃避不是办法。”
    “确实。”林杨凝重地一点头,“只有找到抵抑的办法才算是真正了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到阿K却另有所指。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林杨总算听出他有未尽之言。
    “只是一个想法。”阿K也爽快地切入主题,“我大伯说过,”梦中事,见来路、示归处,通达三界,万象遍生。若惶惶所系,则惘惘为忌。”……”
    “那个……这话当时不是我们都没弄明白就再没细想过嘛。”林杨一听阿K大伯云山雾罩似的这番话就头痛,忙不迭地打断阿K。
    “所以我刚才说,只是个想法。”阿K又说。
    “哦哦,我知道了,你是已经悟出了些什么吧。”林杨恍然大悟。
    阿K颔首,“也许你的梦不是简单的光怪陆离、毫无意义。”
    “见来路?示归处?”林杨再努力回想这番话,似乎也能抓住些重点。
    “对,也许你的梦确实能重演过去、预告未来。”阿K总算对他的理解表示肯定,“你若能试着去理解梦魇,也许会有转机。”
    “我的梦里真会有过去和未来吗?”林杨沉吟,阿K的这个构想非但没能让他立刻觉得轻松起来,反而让他因为自己的噩梦或有深意而有点惴惴不安。
    张筱云跟着胡庆山进入小会议室,两人各占一张方桌的两边,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天了还在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胡庆山一通抓耳挠腮后,迂回地率先开口问,“那个,小张啊,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特别大?”
    “是有点,但没到”特别”的程度。”
    张筱云的答案再正常不过,这让胡庆山愈加困惑,他胡乱摸着后脑勺又问,“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刚才下楼到底干什么去了嘛?”
    只见,张筱云深吸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说道,“其实我正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说这事呢。你是不是接到了失踪少女的谋杀案?”
    “嗯啊。难怪刚刚见你在孙小胖那里,他告诉你的吧。”胡庆山无所谓地点头。
    “不完全是。我知道这案子的时间远比你要早,是死者杨素清的姐姐杨怀芳告诉我的。”张筱云一边在心里整理接下来的措辞一边提醒对方。“这事可能说来话长。”
    “杨怀芳?”这个名字胡庆山今天第一回听说,项军和他讲述案情的时候没提到这个人,他也还没来得及看案件的卷宗。于是,他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向张筱云示意,“那你尽可能长话短说,我先听你讲。
    张筱云两只手肘撑到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紧接着便依言把从杨怀芳找到他开始发生的事简要地向胡庆山讲述了一遍。不过,就算他尽量把握节奏和语序,还是忍不住零零总总地说了不少细节,毕竟回忆对他来说也是重历一遍恐惧。“事情就是这样,刚才也是杨怀芳来认过尸以后,发消息叫我下去的。”
    “你能让我先看看消息吗?”不料胡庆山听完后却是这样的反应,那意思竟然有点类似要他举证。
    “老大,你什么意思?”张筱云狐疑地反问。
    “第一,刚才项队告诉我的过来认尸的亲属只有死者的父母。第二……”胡庆山顿了顿,深深看着张筱云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刚才楼下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张筱云惊得跳了起来,“不可能啊。”
    “我亲眼所见。”胡庆山指着自己双眼,言之凿凿地确认。
    张筱云又一次深呼吸,几近颤抖地拿出手机翻看,半晌后,他脸色煞白地重新抬头望向胡庆山,“没、没有了。”这回,连他的声音都在打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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