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意识在梦里行动，但郑星耀毕竟是昏睡了许久，生理的反映最为直接，他失眠了。躺在寺庙的厢房里，他翻来覆去了许久，还是了无睡意。
    这个晚上实在不平静，糟心的事他已疲于去想，那么还能拿来反复琢磨的只剩下……
    ——你也很可爱。
    ——谢谢你心里能有我。
    林杨的话和他说话时温存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时响起，一开始只不过是让郑星耀感到少许心动，他也就放任回想一遍遍循环着占据所有的思绪，及至到后来他已无力控制心跳的节奏和醉酒似的脸红，辗转反侧，他终于一股脑的坐起身，拼命用手扇着风，妄图为滚烫的双颊降温。只不过这一把心火烧得迅猛，根本不是单凭这三两下就能熄灭的。
    于是他又径直下了床，来回在床前踱步，脚步和心脏同步躁动着。
    “怎么搞得跟情窦初开似的。”他低声呢喃，却忘了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怜的一两次恋爱经验都是迅疾地不了了之，实际上和初恋也真差不了多少。
    好半晌才稍稍冷静下来，他长吁一口气，愈加觉得了无睡意，再躺下不过是继续胡思乱想，保不齐又是情难自抑，还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等热意散尽再说。
    他如是决定，毅然放弃了温暖的房间，裹上寒衣就开门出去了。
    “星耀？”
    郑星耀前脚刚跨出房门，院子里就传来刚才搅得他内心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的低唤声，和记忆中一样无二的轻柔。
    他应声扭头，只见对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正对他笑得一脸无害。
    入梦有个副作用，就是很容易让情绪被梦里光怪陆离的内容所左右，本身的感知反而被削落。所以现在离梦了，这些感觉就以数倍之势回归。
    眼下，郑星耀冷不防和林杨面对面，因为对方多了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标签反倒莫名变得陌生了起来，更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地在与林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紧张得只觉轰一下，耳边就只能听到自己胸口怦然的跃动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放轻松、要自然，千万别别别扭扭的，可光顾着诸如此类的心理斗争，就忘了回应林杨的招呼，两人在寒意逼人的深夜于院中相对而立，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星耀，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出来了？”
    林杨哪里知道郑星耀满心都被对自己的感情占据，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近前，打量后又发现对方面色着实古怪，更加担心，追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郑星耀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又因为对方离得很近，身上的气息徐徐随风相送，再度乱了他的阵脚。
    他像个害羞的孩子般低头盯着自己下意识摆动着的脚尖，哼哼了两声，才极小声地说了句，“我没事。”
    两人身高相当，要不是郑星耀低下头，林杨平日里是无缘看到对方头顶的乌发的。月光洒落，林杨觉得郑星耀头顶的发丝被映照得格外柔软，而他的心底也随之一片柔软，情意盈满，终于化作一声感叹，“我真担心这也是在梦中。”
    “哈？”郑星耀正兀自含羞，听到他的感慨还有点不明其意，只是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
    郑星耀的眼睛总是盛有璀璨的光，光后面又像是藏着整条银河，林杨每次看着、看着，便沦陷其中。“你我心意相通，多像是在做梦。如果真的只是一场美梦，醒来后，我该有多么惆怅啊。”
    林杨说话的时候轻蹙额头，还真露出苦恼的神情，郑星耀这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被逗乐了。他“噗嗤”一笑，驱散了脸上的热浪和心头的怯意，甚至感到自己刚才的表现还真有点傻冒。林杨哪里不一样了，还是那个总能和风细雨地化解他的思虑，让他欢乐也欢喜的老好人。
    思及此，他倏地抬手在林杨的额前用力弹了一下，林杨措手不及，只能捂着额头呼痛，同时向他投以疑问的眼神。
    郑星耀遂笑得更欢，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光彩越发夺目。“现在知道这不是梦了吧。”
    “痛是痛，不过我的梦还真说不准。”林杨嘟嘟囔囔地说笑，他就喜欢看郑星耀的笑容满面的样子，所以既便挨了这一记也由衷的未感到丝毫不满。
    郑星耀依旧莞尔，率先迈出步子往庭院深处走去，边去边说，“睡不着，陪我散会儿步吧。”
    佳人月下相约，哪有推拒的道理，林杨没来得及告诉郑星耀，他本来也是刚分别就思念，正犹豫着要不要找夜半相扰，企料那人真就翩翩出现在跟前了。
    他抬头遥望夜空，默默道谢，也不管谢的是哪方神灵，只管忙不迭的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两人经过一座佛堂前，看到满室的烛光从雕花的门里透出来，隐隐还有喃喃念诵的声音，看起来是有人在里面通宵礼佛。
    “看来要找到阿K的大伯，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郑星耀在佛堂前驻足，忍不住低叹道。
    “无力感。”林杨说完这三个字顿了顿才继续，“我们在这些超出常理的事物面前，总是显得那么无力，好像有股力量冥冥之中一直左右着我们，你说，这是宿命吗？”
    郑星耀听他说完后却是一言不发，明亮的眼眸直愣愣地瞪着紧闭的门扉，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单纯在放空。半晌，他才回了句故作戏谑的话，“跟我谈宿命？你真的是林杨吗？该不会是孟晴变的吧。”
    林杨也只是笑笑，听出郑星耀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接着话头又说，“之前在梦里，孟晴和丛峻的变化也是夸张，特别是丛峻，还好你和阿K还是原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谁知道。”郑星耀耸耸肩，又示意林杨继续和他往前走，等离得那间佛堂远了些，又补充道，“不过他们好像也记得在你梦中的场景，孟晴说稍后会向我说明，也许他反而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觉得大概和他还有丛峻的体质特殊有点关系。”
    林杨诚然点头，也就不再纠结。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寺庙里并行，间或轻声细语地说闲聊两句，缱绻的气氛中，便把所有的思虑和烦恼暂且抛于脑后，专心沉浸在浓情蜜意里。
    “后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溜达了一圈，转眼又回到了他们刚才碰面的那棵梧桐树前，要是再走一圈，怕是要到天光。没有依依不舍地道别，再次停下后，郑星耀只是把手背在身后，笑问林杨。
    “后天……不就是休息天嘛，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林杨一开始没反映过来，想了半天才突然悟道，“哦，对了！之前提到过，这个周末要陪你去办事。”
    “确切的说是陪我去个地方。你答应过的。”郑星耀差点要以为林杨已经忘记了这事，如果真是这样，他虽不至于气恼，还是会止不住失望。于是他在林杨思考的时候，一直眨巴着眼睛略显不安地等着，直到确定林杨还是记得之前的约定，他反倒先对方一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答应你的，我就不会忘记。”林杨一如既往会被郑星耀率真的笑脸打动，轻声细雨地承诺。
    郑星耀此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一句承诺而欢欣，但他些刻确实无法阻止嘴角继续雀跃地上扬，也抑制不住心头涌动的近乎感动的热潮。“知道了。”他故作淡定地说，却还是在声音的起伏和曲折间泄露了心迹。
    “所以……后天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鲜少见到郑星耀简直有点低眉顺眼的姿态，林杨也罕见地起了逗他的心思。
    “我是真有事……”郑星耀急切的解释突然停顿，他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便将对方眼中绵长的情思尽收眼底。如果林杨期待一次真正的约会，他又怎么会忍心让他失望，思及此，他换了个说法，“等办完了事，我们就去约会。”
    “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激动了，今晚怕是要睡不着。”林杨一半动容一动玩笑着说。
    “傻不傻呀你。”郑星耀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他发现自己似乎很容易就会被林杨三言两语地撩拨到，这让他都开始担心两人自此进入另一段关系后接下来他该如此自处才好。对此，他觉得很有必要先让自己心里的那团爱火稍微冷却一下。“明天，应该是今天，都要上班的，我是晚上的课，你总不见得再请假吧，所以快回房间睡吧。”
    “遵命。”林杨爽快地答应了，在郑星耀有些意外的时候，他紧接着又解释，“从今天开始，我要照顾你，让你吃好、睡好，每天只管负责帅气就好。”
    “你行啊，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看来我有必要好好过问一下你的情史。”郑星耀为了掩饰就快藏不住的羞赧只得佯装出少许的不高兴。
    吃醋？也太可爱了吧！
    林杨信以为真，且乐见他这样，笑着接话道，“行啊，我一定如实汇报。”
    不过这回林杨却没看到郑星耀再度着恼，想象中的娇嗔自然也不可能有。郑星耀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情很是矛盾。他一心想打发走林杨以免放任自己头脑发热，可此刻几句打情骂俏的言谈又让他舍不得了。
    林杨打量了他一会儿，自认为他这是累了，于是体贴地说，“你快回房间休息吧，我们……来日方长。”
    郑星耀被来日言长这四个字深深打动，凝望着他道，“你先走，我要看你回去。”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用了类似撒娇的口吻，林杨失笑，犹豫了一下，还是情不自禁地抬高手臂摸了摸和自己一般高的情人的头顶，果然那发丝的触感和想象中一般柔滑。
    “那我先回去了，晚安。”郑星耀不知道的是，为了清静修行寺里的客房分的很开，林杨的房间在他们刚才经过的佛堂附近，他得再绕大半圈回去。
    “等等！”郑星耀在林杨的身影正要穿过一道拱门的时候叫道。
    林杨回头，眼前一闪，紧接着就被郑星耀结结实实地给抱住了。
    “晚安。”郑星耀这一抱来的突然，去的也快，林杨一愣神，就又错过了回抱的机会。
    “晚安，星耀。”他看着对方抽身后匆匆离开的背影，轻声自语，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郑星耀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臊得恨不能立即躲回房间，没留意到暗处又走出来个人。
    “星耀。”
    直到孟晴叫了一声，郑星耀才发现他的存在，他很是窘迫地看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晴身披月华，眉眼间本是如镌刻在脸上的笑痕被朦胧的光掩去，轻轻地问，“能聊会儿吗？”
    “好呀。”郑星耀深吸一口气，也隐去情绪，心道，这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不眠夜。

    作者闲话：

    这段时间家里有事未更，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这篇文章，但既然回归了，还是会继续日更。也在此感谢还在看此文的大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