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莫听穿林打叶声 小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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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四十九年,副都临江遭遇罕见大火。火势迅猛,绵延三日不绝。城郊两所别院尽数被毁,方圆十里草木成灰,无人生还。
——《昌平年史•临江卷》
睁开眼,诧异地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深红色的雕花木床,浅粉色的丝绸帷幕,就连桌椅矮柜都成了清一色的雕花仿古之物。
仿古?大脑神经猛地抽搐一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语吓了一跳。天,这——这究竟是哪里?
然而,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木制的大门已被人一把推开。进来的是一位妙龄美妇,弯弯的柳叶娥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似的红唇淡淡点缀,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不加任何修饰,在淡紫色罗裙的映衬下宛若天人。只是那两潭秋水似的双眸中却流露出浓浓的焦虑、担忧和无措。
蓦地,她一下冲到我床前,猛地抱起我,在我额上印下一个醉人的香吻,看我的眼神柔软得可以化开一切,“宝宝,没事,娘亲在呢,娘亲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愕然,我瞬间石化,敢情我还只是一个小婴儿啊?!
回神,才发现窗外竟亮得异常,明艳艳的黄耀得我双眼生疼。屋外嘈杂的喧闹声此起彼伏。“扑通”,又一个人摔进了屋子,“夫人,快带小姐离开!火势越来越大,已不受控制,再晚些,只怕连人和别院都要一起烧成灰了!”
紫衫女子,或者应该称之为娘亲,抱着我走到门边,伸手拉起半跪着的中年女子,眉角轻皱,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连姐,一起走。”说罢,便抱着我冲出了里屋。
那是怎样的一幕凄惨的场景啊!整个院子里除了明亮的火光就是浓黑的焦烟,密密升腾。仆从们早已混乱不堪,尖叫声不绝于耳。许多人都被倒塌的房梁、房柱压伤压死。看着一副副惊恐的表情,娘亲不再多话,抱着我跌跌撞撞往南跑去。火光中,方才那间屋子迅速坍塌,瞬间湮没在肆虐的火舌中。
“夫人,小心——”随着连姐慌乱的呼喊声,娘亲尚未做出任何反应,烧断的房梁重重地敲在了她背上。脸上忽然觉得有种粘粘的液体在流淌,这,这是——血?!心,忽然乱了。
“夫人——”身后是连姐悸动的惊呼,声音因惶恐、惊乱而略显扭曲。她飞一般地跑到娘亲跟前,不加思考便要去抬那根压在娘亲身上的粗壮的房梁。
“连姐,不用搬了,没用的……咳咳……”娘亲嘴角溢出一缕鲜红鲜红的血丝,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显得苍白得可怕。莫名的,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夫人!”连姐顾不得什么了,直直地跑到娘亲身边,抬手,慌乱地想要拭去娘亲嘴角的血丝,可是血不断地溢出,怎么擦也擦不掉,“夫人,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出去……没事的,没事的……”说到后来,她的话语中已带有浓重的哭腔。
“连姐,”娘亲努力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摘下脖子上挂着的坠子,轻轻地系在我手腕上,把我递给连姐,“不要管我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快带小姐离开,照顾好小姐。”
“夫,夫人——”连姐抱着我,欲言又止。
“快走!走!你想我们都葬生在这里吗?!”娘亲已几近咆哮,这一声似乎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连姐闻言猛地跪下,朝着娘亲磕了三个头,“奴婢的命是夫人救的,奴婢今日在此发誓,必用奴婢性命护得小姐周全!”说完,便抱着我迅速离开。
决绝,不再回头。
宛转庭前火光中,笑靥依旧不得救,回看血泪相和流。
远远的,那一抹明丽的紫色倩影终被漫天火光所遮掩,只余下一片耀眼的黄,黄得张扬,黄得扎眼。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切在我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后来我一生都讨厌那一种明艳的黄色,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家。
遥遥地望着望着,泪水喷涌而下,模糊了我的双眼。心,抽搐一般的疼痛,想大声呼喊,想大叫一声“娘亲”,却发现咽喉火辣辣的疼,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那个会柔柔地看着我,会温柔地叫我“宝宝”,那个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给予我最初的温暖的美貌娘亲真的去了吗?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了吗?
痛!撕心裂肺的痛,狠狠地冲击着我的神经。猛地,胸口一窒,我再度陷入了黑暗……